( ) 听了奎跋一番言语,魏十七笑了起来,道:“你好大的胆子!那女修是胡帅的大敌,生生毁了千都城,你竟然匿而不报,她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冒如此风险?”
奎跋支支吾吾了一阵,颓然道:“那女修传我一门妖修的功法,并赠以一枚伐毛洗髓,脱胎换骨的丹药。我这也是……一时糊涂……到后来得知千都城之事,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功法和丹药何在?”
“……功法陆续传了七篇,妖丹在此。”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舍不得,奎跋取出一枚焦黄的蜡丸,有云龙之纹,托在掌心滴溜溜直转。
魏十七轻轻一招,将蜡丸摄入手中,拈到眼前看了片刻,屈指一弹,飞回奎跋掌中,沉吟道:“你且把那七篇妖修的功法背来听听。”
奎跋见他并不贪墨丹药,心中一松,不假思索,如瓶倾水,一口气将功法背了一遍。魏十七听了哑然失笑,李静昀传下的,竟然是完整的太阴吞海功,比起下界流传的啸月功,多了不少神通法门,也算难能可贵了。他随口指点道:“虽不是上乘的功法,好在于血脉并无太大限制,好生修炼的话,对你大有益处。”
奎跋又惊又喜,连连叩首,道:“多谢上仙指点!”
“黑风山那边,你自去安顿——”
“是,是!”奎跋也是机灵之辈,明白他的意思,暗暗下决心,回去后把所有知情人一律灭口,不留后患。
“听说你与荒北城有生意往来?”
奎跋微微一怔。生意往来?什么生意?荒北城山高路远,去一趟耗掉半条命,这生意做得不合算!他小心翼翼道:“小畜手下确有一个使唤的奴仆,不是吾辈中人,能驱使灵禽,曾远赴荒北城换取过一些阴寒之物,上仙的意思……”
“既然搭上了线,就不要轻易断了商路,动作不妨再大些,你若觉得独力难支,可以与附近的大族联手。”
“是,是,小畜明白。”奎跋不知他的用意,嘴里说“明白”,心里却有些迷糊,试探道,“不知唐城主和上仙……”
魏十七干脆把话挑明了,“唐橐去极昼城投奔胡帅了,现下荒北城是我的地盘,你只管放心。”
奎跋心中顿时雪亮,眼前这位“上仙”,竟然是新一任的荒北城主,难怪跟那斜月三星洞的女修不对路,打得天翻地覆,把杜节山搅了个底朝天。
些许小事,随手为之,魏十七也不放在心上,三言两语打发了奎跋,将他赶回黑风山。奎跋唯唯诺诺,明里暗里表过决心,一步步退后,消失在莽莽山林中。
奎跋走后,山林恢复了平静,秦贞抱住魏十七的胳膊,好奇地问道:“师兄留下他这条线,莫非是想把荒北城的生意做强做大,就像在东溟城时那样?”
魏十七拍拍她的胳膊,笑道:“做强做大,有这个意思。荒北城地处极北一隅,若能开拓几条固定的商路,交易货物,传递消息,好处多得是。而且,神兵洞灵渠真人手下有两个使唤的妖奴,一名奎鼐,一名奎舍,与这熊王有些关系,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处。”
秦贞略加思索,隐约猜到了他的用意,不过师兄既然要她“安安心心扮个乖巧的小娘子”,她也懒得深思下去,随口岔开话题,说些不相干的闲事。
魏十七只是灵机一动,留个后手而已,并没有深思布局的打算。他与秦贞聊了会,见天光微亮,便召来雁群,继续上路。
飞了月余,二人终于来到了陇丘山。
魏十七抬头望去,刹那间,神不守舍,五雷轰顶,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苍穹之下,巍峨群山被一只大手生生抹去,剩下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绵延千里万里,望不到尽头。天与地之间,只剩下灰与黄,灰的是石,黄的是沙,一层层向远方推进,由粗到细,泾渭分明。
地下仿佛埋着一个大火炉,没有风,热气氤氲飞腾,地平线扭曲,海市蜃楼时隐时现。雁群察觉到凶险的气息,徘徊不下,嘎嘎哀鸣。
最初的震撼渐渐退去,意识重新回到躯壳里。千都城,凤城,一度沉睡在陇丘山深处,如今山和城荡然无存,连遗迹都找不到半点。区区上古异兽的一截残躯,与大象真人一场恶战,竟然把大瀛洲毁成这副模样,难怪连李静昀的一具分身都被重创,慌不择路,惶惶然逃入杜节山,以七窍洗心藕镇下伤势,苟延残喘。
眼前无边无垠的荒漠让他感觉到自身的渺小。上古异兽横行大瀛洲,与跨海而来的真仙恶斗,陨灭万年后,一截残躯复苏,犹能匹敌大象真人,真仙,真仙境,那又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不亲眼目睹大战后的陇丘山,无法想象对手的强悍,李静昀是大瀛洲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不是他可以平视的对象。也只有胡不归出尽底牌,才能将其击退,若是那疯女人没有去寻胡不归的晦气,率先盯上自己,又会是怎生一番情形?
魏十七打了个寒颤,周身拔凉拔凉的。实力的不断膨胀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他纵然不及李静昀,相差也不远,但眼前的一切给了他当头一棒,之前的雄心壮志是多么可笑,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力量,渴望变得强大。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反复提醒他,一定要来陇丘山看一眼,亲眼看上一眼。
他来了,他看到了,也看清了自己。
魏十七沿着荒漠的边界飞了三天三夜,不眠不息,如痴如狂,雁群终于撑不下去了,三三两两扑下云端,坠落在一片戈壁上。秦贞不知出了什么事,见师兄神情有些异样,似乎心事重重,不由担心起来。
黑颈灰雁筋疲力尽瘫倒在地,再也飞不动了。秦贞取了水袋,投入一枚辟谷丹,摇匀了喂过雁群,将它们聚拢在一处,一一安顿下来。头雁叫了两声,似有些委屈,秦贞摸摸它的头以示安抚,多喂了一些水。
魏十七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叹了口气,唏嘘不已。
秦贞收起水袋,依偎在他身旁,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轻声问道:“怎么了?”
沉默了片刻,魏十七涩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之前一直走在悬崖边上,没有察觉,现在有些后怕了。”
他张开手臂,将秦贞抱在怀中,感受着身躯的热力,欲念渐生。他分不清楚,挑逗他的究竟是不离不弃的小师妹,还是那阴魂不散的李静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