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裂缝的另一端,似乎同样探出一根手指,指尖对指尖,轻轻一触,一触即收。如针刺,如蛇咬,酥麻钻入肌肤,沿经络而上,直至心脏。魏十七觉得心脏漏跳了半拍,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全身,寒毛倒竖,神魂摇曳,他急忙缩回手,低头细看,手指枯焦发黑,从指尖到手掌血肉尽消,干瘪得剩下皮包骨头。他暗自心惊,催动魂魄之力,手指重新充盈起来,无移时便恢复了原状。
秦贞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是什么妖异的力量,连“金刚”法体都抗不住,她下意识抓住魏十七的胳膊,手背上迸起淡淡的青筋。
魏十七回味着那一瞬的感受,一触即收的错觉,心下顿时了然,是时光之力,唯有上界的时光之力,才能轻易破开“金刚”法体,若非他业已将肉身炼为“神兵”,方才那轻轻一触,足以将他震作飞灰。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来不是**,而是天灾,末日终于拉开了帷幕,露出狰狞的嘴脸。
魏十七摸摸秦贞的头,沉声道:“天地大变在即,你二人即刻返回接天岭——”
秦贞本能地察觉到危险,紧紧拽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别,别去!”
魏十七将她拥入怀里,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告诉阮静,就说是我说的,让她把炼妖剑交给金三省,不惜一切代价——拔苗助长也罢,饮鸩止渴也罢,务必助他练成剑灵。切记,不惜一切代价,越快越好。”
秦贞眼睛亮了起来,咬着牙道:“好,我在接天岭等你。你若……有不测,我定不独活!”
魏十七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好!”说罢,轻轻挣脱她的双手,一步跨出,身形消失在裂缝中。
衣袖从她指间滑过,秦贞心中空落落的,仿佛永远失去了什么。余瑶捂着嘴睁大眼睛,喃喃道:“这……这是……?”她忽然觉得心慌意乱,只想蹲下来抱住膝盖,把自己掩藏起来。
秦贞恋恋不舍看了最后一眼,向贺敬贤道:“贺师伯,此地不宜久留,先回长瀛观再做打算。”
魏十七那一句“天地大变在即”让贺敬贤忧心忡忡,他点头道:“正是,二位且随我来——”说着,当先朝洞外奔去。
一步跨出,身入石中,魂魄之力弥漫全身,魏十七将腰轻轻一扭,已沿着裂缝窜至十余丈开外,时光之力留下的气息若有若无,迅速消退,魏十七追踪而去,在地下行了数百里,但见裂缝愈来愈宽,从最初的手指粗细,变作七八丈宽,向无限远处延伸。
已经不用地行了,魏十七足踏实地,纵身一跃,便窜出数十丈,身形化作一抹虚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速度愈来愈快,与御剑飞行无异。
不知过了多久,时光之力的气息终归于虚无,眼前亮起一线光明,越来越近,魏十七蹈空而起,飞身跃上地面,但见一轮血红的夕阳,在地平线上翻涌跳跃,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碧空如洗,天似穹庐,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派安详和谐的景象。然而大地之上,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横贯草原,如狰狞的伤疤,前不见其发端,后不见其终结,将这方天地永久割裂。
天崩地裂,地裂近在眼前,天崩何时而至?
魏十七立于高处极目远眺,四下里不见莽莽群山,他早已出了昆仑地界,一道银线蜿蜒淌过草原,灰白的帐篷错落有致,牧人赶着羊群从远方归来,炊烟袅袅,散入暮色之中。
长途跋涉,不眠不歇,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腹中饥馁,当下飞奔上前,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河边,将头埋入水中,如牛饮水,汩汩喝了个够。
他抬起头,用力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像淋湿的小狗。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左近响起,魏十七别过头去,却见一个作胡人打扮的小姑娘,翻领,对巾,窄袖,革靴,梳了七八条小辫,搂着一头棕色的小马驹,笑嘻嘻望着他,眉眼清爽,却有几分汉人的模样。
“听得懂汉话吗?”魏十七擦干脸上的水渍,随口问了句。
那小姑娘点点头,想了想,道:“听得懂,说不好。”她口齿含糊,言语带着胡音,声音却极为好听。
“这是什么地方?”
小姑娘举起马鞭划了个圈,骄傲地道:“铁额草原,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天之下,地之上,都是我们铁额人的牧场。”
“你是铁额人哪一部的?”
魏十七在镇海关逗留期间,听欧阳泉说起铁额人分突塞、契丁、韦鹘、高延陀四部,其中以高延陀部势力最大,高延陀部的可汗拔木萨和大祭司祈骨一个狡诈如狐,一个狠毒如狼,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汉人的鲜血。
“听阿娘说,我们原本是突塞部的,后来打了败仗,被高延陀部吞并了。那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乌维,汉语是洪流的意思。”
“你爹是汉人?”
“是啊,阿爹很厉害的,能赤手空拳打杀草原上的凶狼。”
……
魏十七没有刻意套她的话,乌维天真无邪,问什么答什么,最后见天色晚了,便豪爽地邀请他去帐篷吃饭睡觉,歇一晚再走。
铁额人热情好客,遇客奉茶宰羊是习俗,乌维年幼,没什么胡汉之别,学着大人的样尽地主之谊,模样十分可爱,魏十七也不推辞,笑着答应下来。
帐篷离得不远,乌维骑着小马驹引路,魏**步跟在后,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乌维对汉人的生活很感兴趣,问东问西,不无艳羡之意。
不一刻,二人来到一座破旧的帐篷前,一个独臂汉人男子身穿胡服,正忙于照料马匹,见女儿陪着客人来,丢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前,见到魏十七,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现出几分尴尬来。
“阿爹,阿爹,有客人来了!”乌维跳下马,一路小跑着扑进他怀里。
“去,让你娘煮茶,晚上宰羊,煮血肠给你吃!”
乌维欢呼一声,蹦蹦跳跳钻进帐篷。
“好久不见,怎么到草原来当铁额人了?”魏十七朝他颔首示意。
那独臂汉人苦笑道:“师门不幸,惨遭灭顶之灾,我也落得个残废,苟延残喘过活罢了。”
“不管怎样,活着就好。”
“是啊,活着就好……”那独臂汉人苦笑一声,无奈又凄凉。
他曾是太一宗凌霄殿的弟子,如今只是铁额草原上的一介胡人,放牧,饮马,宰羊,以天为被,以地为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么多年下来,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叫谢景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