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卞慈探出纤纤玉手,捻起一枚“单眼”,静静看了片刻,好奇地问道:“这么多,哪里来的?”
“把《廿六符源本》绝当了,一袋子,都在这里了。”
“全部拿去换三禽三兽墨,也不够几天用的,杯水车薪罢了。”卞慈将鱼眼石一一收入皮袋中,系好,放回他手边。
魏十七随口问道:“鱼眼石产自哪里?”
卞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踌躇道:“这是太一宗的秘密,不能随便告诉人。你问这干吗?可是……动了什么歪脑筋?”
“随便问问,不能说的话就算了。”
卞慈为难道:“真不能说。”
魏十七笑了起来,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卞慈下意识侧身躲开,顿了顿,犹犹豫豫凑上前,把脸轻轻贴在他掌心。热热的,烫烫的,是他的手,还是自己的脸?
“我是你的……”她想。
“太一宗的秘密,你又怎么会知道?”
卞慈有些意乱神迷,脱口道:“修炼同心功要汲取地脉之气,连涛山地脉之气郁积的地方,出产鱼眼石。”
魏十七没有再多问下去。
翌日清晨,演练过阴阳二锁合击之术,楚天佑携了穷奇的尸骸匆匆离去,卞慈跌坐在地,神情倦怠,昏昏欲睡。
卞雅精力充沛,拖着魏十七到后山去玩耍,越走越偏,七绕八绕,不一刻摸进一片黑黝黝的林子里,古木障天,鬼气森森,一看就不是好去处。
魏十七蹲下身,笑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耍子?”
卞雅指着密林深处,咿咿呀呀嘀咕了几句,道:“走,走!”拉着他的衣襟往前去。
魏十七好奇心起,搀着她的小手深入林间,兜兜转转走了好一阵,来到一片山岩突兀的乱石堆前。
卞雅挣脱魏十七的大手,跳上乱石,低头寻了一阵,似乎找到了什么,一个劲朝他招手。魏十七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她身旁,垂首望去,只见乱石间有一个黑黝黝的地穴,碗口大小,地气氤氲而出,在数尺间翻涌回旋,似乎被无形的樊笼困住,没有丝毫泄漏。
他五行亲土,对地气最是敏锐不过,此时忽然心中一动,记起卞慈所言,修炼同心功要汲取地脉之气,莫非当时卞雅只是装睡,一一听在耳中?这样说来,地穴极有可能通往连涛山底的地脉,鱼眼石便藏在其下。
卞雅安静下来,乖巧地依偎在他身旁,仰着小脸,似乎在等他夸奖。魏十七摸摸她的头,也不矫情,皱起眉头,从眉心挤出藏雪剑丸,催动心念,剑丸倏地投入地穴之中。
本命飞剑,心意相通,剑丸沿着地穴急速下沉,地气郁积,冥冥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微弱,如风中之烛,始终未绝。
藏雪剑深入地底,全凭一点灵性自行其是,隔得太远,虽能隐隐察觉到剑丸的存在,却已无法操纵,魏十七能做的,只有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卞雅百无聊赖,玩弄着他的大手,不一会靠在他身上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肩头被人推了一把,急忙睁开眼,却见一抹蓝芒从地穴射出,剑丸嗡嗡鸣叫,一跃而出,投入魏十七手中。
蓝芒之中似乎夹带着什么东西,魏十七先将剑丸收入体内,仔细查看,却见掌心躺着一枚鱼眼石,个头不大,三圈白色的纹理微微凸起,竟是一枚罕见的“三眼”。
魏十七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心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先顾了眼下再说。他也是胆大妄为之徒,随手将“三眼”丢入皮袋中,弯腰将卞雅抱起放在肩头,迈开两条长腿,辨明方向,觅路回到草庐,安顿下卞雅,径直下山去。
入夜时分,他回转鹤唳峰,倾倒皮袋,抖出一堆三禽三兽墨,卞慈吃了一惊,下意识道:“你这是打劫了玉露殿?”
魏十七也不瞒她,将地穴得三眼的经过说了几句,卞慈半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半晌才嚅嚅说道:“从地脉开采鱼眼石至今,‘三眼’统共才出了十多枚,都为风雷殿和山泽殿珍藏,你拿它去岳渟峰玉露殿,跟计殿主换了这些?”
“是啊,我把一袋鱼眼石都给他了,他答应给我玉露殿的三禽三兽墨,要多少给多少。”
“这怎么可能……计殿主没有问你‘三眼’从哪里得来,就直接收下?”
“他以为‘三眼’是不小心混在那一袋‘单眼’里的,我以为是质库不小心弄错的,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糊里糊涂各取所需,真要事事弄清楚了,你觉得那枚‘三眼’会落在他手里?”
卞慈憋得说不出话来,哭笑不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忖度了良久才道:“一袋子鱼眼石能值多少,三禽三兽墨要多少给多少,这是狮子大开口了,明眼人都知道没这么简单……”
“是啊,所以计铎跟我合演了一齣戏。”魏十七伸出食指,意在笔先,凭空勾勒出一个符箓,最后一笔收尾,符箓化作一团火焰,在虚空中燃起,数息后湮灭无踪。
这是个火符,聚离火之气,化为火焰,本身并不艰深,入门数载的符修,大都能做到这一步,但魏十七弃金毛鼠须笔、九制桑纸、三禽三兽墨不用,单单以指尖牵动天地元气,凭空画出一道火符,这分明是“意符”的造诣!
“计铎故作惊讶,以为我是制符的奇才,主动提供符笔、符纸和符墨,所成之符由玉露殿代为收购。”魏十七搓了搓手指,弹出数点火星,“有这些由头掩人耳目,足够了,玉露殿的计殿主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利,不需把话说透,甩个翎子,事情就办成了。”
“这是……意符?”卞慈声音有些颤抖,心情激动不已。
“呵呵,以心念为笔,真元为墨,天地虚空为纸,随手而作,应意而成,符成天地泣,鬼神惊我还没到这样的程度,只是个糊弄人的小把戏,一团丹火,糊弄糊弄人而已。”
“……也就是说,其实计殿主并不在意你制成的纸符?”
“说了,这是掩人耳目的由头,他真正看重的,是那枚‘三眼’。”
卞慈沉默片刻,道:“风雷殿楚殿主定下章程,一块‘双眼’抵十块‘单眼’,一块‘三眼’抵十块‘双眼’,但在市面上,出高价或许能以‘单眼’换取‘双眼’,但再多的‘双眼’也换不来‘三眼’,你可知‘三眼’为何珍贵?”
“你知道?”
卞慈点点头。
“能说吗?”
她轻声叹息道:“我听师父说,‘三眼’是鱼眼石的石母,‘三眼’和‘单眼’置于一处,四五年后,‘单眼’尽数转为‘双眼’,有了这桩好处,所以计殿主才愿意装糊涂,配合你演上一齣戏。细细算来,只怕你亏大了。”
“恰恰相反,我倒觉得赚大方了。”魏十七抬头望向幽远的天际,道,“四五年,我没有这么多时间……”
是的,时日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