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筱雅枝火速赶回环湖山,向师尊通禀申观主的答复,滕上云错愕之余,也感到有些头疼。申元邛虽然名义上是三圣宗的长老,但在很多事情上听调不听宣,甚至连调都未必调得动,这一次他大义凛然,说什么“炼魂功因我而起,祸及凡人是我之责,如有人丧心病狂,当杀一儆百,绝不容情”,似乎也没理由阻止他。不过佛道二门共同拟个章程,又谈何容易,三圣宗虽然执道门牛耳,却也不愿触犯众怒,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滕上云思忖良久,向筱雅枝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争先,不进反退,此事吾辈不能为,不愿为,不可为,不过申观主终究是我三圣宗长老,若他一意孤行,如之奈何?”
筱雅枝一路上早有打算,见师尊问起,将准备好的腹稿抛出来:“一个火云上人,牵出一串丧心病狂的散修,申长老嫉恶如仇,下手绝不留情,虽然有株连无辜之嫌,却也无从分辨。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佛门未必没有铤而走险的邪佞,不妨告知申长老,一并铲除干净。”
滕上云看了徒儿一眼,这是借刀杀人的阳谋,他“嗯”了一声,皱起眉头琢磨片刻,道:“佛门御下甚严,只怕没什么够分量的大鱼。”
筱雅枝道:“眼下炼魂功已广为流传,真伪难辨,修持者如过江之鲫,只不过能练成的终究只得少数。何不将原本的‘开元炼魂功’抛给佛门,引他们争抢资粮,将水彻底搅浑?”
滕上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指了指徒儿道:“你这个小丫头,口蜜腹剑,算计人的本事一套又一套,从来没落下过!”
筱雅枝笑道:“这不是为师分忧嘛!申长老为人行事……怎么说呢,肆无忌惮,与其发生冲突,不如祸水东引,让佛门去伤脑筋。”
滕上云道:“他若当真把天捅个窟窿,三圣宗又如何是好?”
筱雅枝道:“两边卖好,两边说合,申长老不是三圣宗一门的长老,佛门就算迁怒于人,也不能把道门一网打尽了!”
滕上云不觉笑了起来,道:“申长老自作主张,兼了这许多门派的长老,到头来反为三圣宗解了绑,你当时力主不闻不问,放任他‘一货多卖’,是不是已经料到会有今日的困局了?”
筱雅枝吐吐舌头,笑盈盈道:“未卜先知,那哪能!徒儿只是觉得,申长老桀骜不驯,一意孤行,约束他只会撕破脸,不如装作不知,才能进退自如。”
师徒二人密谋许久,一一排查,最后选定了老鸦寺。那老鸦寺地处西域,虽属佛门一脉,却与佛门四寺背道而驰,僧众多半满脸横肉,力大无穷,卖相十分凶狠,诵经念佛之余,吃肉,喝酒,杀生,百无禁忌。筱雅枝暗施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将功法塞入一“两脚羊”怀里,辗转送入老鸦寺。
每月逢初一、十五,老鸦寺僧众以人头供奉佛祖,人肉分而食之,是为不可破的定例。他们在西域势力极大,一手遮天,自有信徒舍身奉佛,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无须四下里觅寻,从未短缺。此番供奉佛祖的是一“饶把火”,洗剥之际,从怀里掉出一卷手录的功法,被火夫悄悄收起,庙里的“饭头”看在眼里,一把夺了过来,翻看了一回,如获至宝,屁颠屁颠献给监院,着实换来不少好处。
老鸦寺虽然远在西域,对夏土佛道二门清剿妖物的缘由亦有所耳闻,“开元炼魂功”竟从天而降,方丈住持监院等不觉喜出望外,一时吃不准真伪,从吃剩的骨殖中挑挑拣拣,居然找到一块合用之物,忙唤来一僧依法修持,确认功法无误,这才如梦初醒,四下里搜罗骨殖,又不知收敛,把西域折腾得鸡飞狗跳,天怒人怨。
老鸦寺背后有高人撑腰,佛门四寺懒得去搭理,筱雅枝却始终关注他们一举一动,见这把火烧了起来,心中不无得意,又往栖凡观跑了一趟,暗示申长老前去匡扶正义,杀一儆百。申元邛早把她的心思看得通透,不过看破不说破,送上门的资粮,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他顺着对方话头答允下来,并且拿出一道圣旨来给筱雅枝看。
那道圣旨是大夏天师龙虎山张真人亲自送来的,旨意冠冕堂皇,因有妖魔肆意妄为,屠戮凡人,敲骨吸髓,故封申观主为“正一冲元神化静应显佑真君”,赐下“三天辅元剑”,如遇邪祟作恶,可先斩后奏。筱雅枝一看就知,这道圣旨十有**是张真人撺掇出来的,龙虎山一脉脚踏两只船,身属道门,却投靠朝廷,享受荣华富贵,若非为压制佛门,道门早就将其开逐在外了。申长老接下这一道圣旨意味着什么?筱雅枝隐隐觉得事态有些失控。
她咬着嘴唇犹豫片刻,斟酌道:“申长老……可是打算奉朝廷旨意,清除佛道二门的邪佞?”
申元邛淡淡道:“不妥吗?”
不妥,大大的不妥!只是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说服对方,委实不易。筱雅枝挣扎良久,长叹一声道:“申长老若大开杀戒,只怕……只怕会成为佛道二门的公敌,虽说诛杀邪佞不违正道,只是……只是……”
申元邛悠悠道:“只是凡人渺小如蝼蚁,有什么资格与修道士相提并论,若能飞升天庭,便是血祭一国,也未为不可,只不过杀鸡取卵太过短时,容彼辈在夏土繁衍生息,才有个长久的好处!”
筱雅枝心头猛一跳,神情有些尴尬,喃喃道:“申长老此言……不无偏颇,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申元邛道:“既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栖凡观即日起不再为三圣宗‘旁宗’,之前送来的几名弟子,还望领回,长老一职原样奉还,也无须再成礼见礼了,就此一言而决,两不相欠。”
筱雅枝脸色大变,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对方道:“此事与你无关,与三圣宗无关,是申某人的意思。三圣宗若将栖凡观视为仇雠,明战也罢,暗战也罢,由我尽数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