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齐玄素说是要拿衍秀试刀,不过事到临头又改变了主意,毕竟“飞英白”的目标太大,很容易留下痕迹。
所以齐玄素最后决定用拳头解决问题。
至于是否有人能从拳法上看出破绽,倒是问题不太,自从玄圣整合传承以来,便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不传之秘,就连“太阴十三剑”都流传在外,更不必说只是上成之法的“澹台拳意”了。
退一步来说,就算齐玄素不用“澹台拳意”,而是用了一种旁人从未用过的手段,别人该怀疑他也还是会怀疑他。
这就像太平道在金陵府做的事情,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没有真凭实据,那就上不了秤。既然上不了秤,那就没有四两重。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不该如此着急动手,这个时间有些过于敏感,可世上之事不会总是顺遂心意,衍秀这贼秃不会一直停留在梧桐苑中,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找到衍秀的踪迹就很难了。毕竟如今的齐玄素不比过去,职责在身,不能到处乱跑,过了这个村,未必还有这个店。
再有,衍秀毕竟是佛子,跻身天人几乎是必然之事。如今齐玄素对上衍秀还有境界上的优势,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下次再见的时候,说不定两人就是境界持平了。到那时候,就算齐玄素能胜过衍秀,却未必能杀衍秀,要知道衍秀这厮的保命本事不逊于齐玄素,小秦王、谢秋娘围杀他,都让他给逃了,可见一斑。
正因如此,齐玄素斟酌再三之后,决定冒险行事。
关键是要做得干净利落。
齐玄素出手如电,拔出插在衍秀右眼中的飞刀,同时继续发力下压,使得衍秀的脖子越发不堪重负。
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衍秀也终于用出了“大日灭身法”,整个人周身上下绽放出无数红光,仿佛一轮红日,与此同时,他的血肉也开始急剧萎缩,转眼之间已经瘦了一圈。
衍秀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竟是硬顶住了齐玄素的下压之力。
若是两人的境界修为相当,齐玄素还真要被拼命的衍秀扭转局势,或者两人的差距只是一个小境界,衍秀也有一拼之力。
可惜两人的差距是一个大境界。
所谓小境界差距,如玉虚阶段对归真阶段,同是先天之人,只是量变。而归真阶段到逍遥阶段,看似也是一个境界差距,却是先天之人与天人的区别,已然是质变。
无论是齐玄素,还是张月鹿,都未能做到以归真阶段修为正面胜过天人的壮举。细数道门历史,能做到如此壮举的,并不超过十人,而且大多都是在道门初创时期的乱世,除了资质极佳之外,都是身经百战之辈。
说句题外之话,人性并不适合争斗,反而兽性才更为适合。人在受伤吃痛之后,本能会转身逃跑,心神大乱,而兽类却有压抑痛觉的天性本能。所以普通人在受伤之后,很容易就会进入到任人宰割的境地之中,比如齐玄素第一次遇到“客栈”刺客,连逃都不会逃,最终被一刀刺死。衍秀也是如此,被齐玄素用飞刀刺伤右眼,便因为剧痛而无法用出保命之法。
想要克服这种天性,需要大量的实战搏杀经验,挖掘体内的兽性,“魔刀”的原理便是基于此,如今的齐玄素算是摸到了边,这也是野道士瞧不起花圃道士的根源所在。
“天刀”则是反其道而行之,抛弃人性,模仿神性,如下棋一般精密计算,虽然不能狂性大发而战力大增,但更为稳定,几时见过棋子心生畏惧而怯战不前的?
由乱世步入太平世道后,张月鹿也好,姚裴也罢,资质都够了,却远远谈不上身经百战,在这方面的经验甚至不如齐玄素,更不必说与生在乱世的前辈祖师们相比了。齐玄素、许寇之流的经验勉强够了,可资质太差,没有那个本钱。许寇倒是自信挑战张月鹿,结果根本没到比拼经验的地步,直接就被张月鹿一力降十会。
打个比方,张月鹿和姚裴是有本钱却不太会做生意,齐玄素和许寇是会做生意却没有本钱,资质和经验缺一不可。
正因如此,衍秀也不能以归真修为抗衡天人。
虽然有些波折,但齐玄素的手掌还是牢牢地按在衍秀的光头上。
齐玄素继续稳步发力,缓缓下压,语气低沉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你一心寻死,我便成全你。”
衍秀的脸庞已经扭曲变形,双手合十,口诵佛门真言。
齐玄素的衣袖鼓荡不休,武夫气力和散人真气已经运转到极致,甚至整条手臂开始局部金身化,肌肤血肉变得半透明,染上了一层金色,经络和骨骼清晰可见,而且这等异化景象还在不断蔓延,从手臂延伸至肩头,又从肩头朝着心脏位置的“长生石之心”延伸而去。
只是这等异象悉数被衍秀的红光遮掩。
如此僵持片刻之后,衍秀已经是皮包骨头,“大日灭身法”无以为继,周身红光一收。几乎同时,齐玄素的金身也随之一收,仍是不见半分金光异象。
然后便是汹涌大力倾泻而下,衍秀再也承受不住,眼耳口鼻,但凡孔窍之中,尽皆喷出鲜血,骨骼咔咔乱响,被武夫气力和散人真气压成齑粉。
转眼之间,衍秀已经变成一滩烂泥,血肉模糊,再也分辨不出什么伤痕,连验尸都省了。
齐玄素从血泥中捡起须弥物,又装模作样地寻找了片刻,一无所获之后,快步转身离开了此地。
齐玄素本想把衍秀的身体带到天寿山,然后抛尸鬼国洞天,来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是齐玄素考虑到他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将衍秀杀死,必然会留下打斗痕迹,如果不能伪装成衍秀主动离开的假象,那么此举便没有太大意义,而且携带衍秀的尸首出城,还是太过冒险,自从杜玉焰等人失踪后,天辰司就加强了天寿山附近的布控和监视,一个不慎,容易画蛇添足。
于是齐玄素思虑再三之后,还是否定了这个设想,改为以清平会的身份击杀衍秀,从头至尾,他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就算有“留声符”也好,还是有“留影石”也罢,他都不怕。
齐玄素一路出了梧桐苑,趁着夜色又回到南城,换回本来衣物,取下“白狐脸”面具。
事后必然要有人来问他去南城做什么,齐玄素也考虑到了,有所准备。
关键是要有一个足够分量的证人。
其实张月鹿是最好的人选,理由也是现成的,张副堂主到了帝京,他作为亲密的朋友,领着张副堂主四处转转,南城是外四城中最为繁华的所在,自然要来,合情合理。
不过以张月鹿的性情,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会主动参与。
比如孙永枫暗中收取太平钱的事情,张月鹿心知肚明,也说过她不喜欢这样的人之常情,可她并没有点破,因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她不是要做个清流孤臣,她也不是要做个道德完人,她要改变道门,必须有自己的班底,必须要有自己的心腹,所以她不得不选择和光同尘。至于别人骂她也好,讽她也罢,她都不在意。
其实张月鹿是跟随天师、地师学过一些权谋之术的。
尤其是地师,甚至教过她一些帝王心术,并用前朝的世宗皇帝举例。
用贪以结其忠,弃贪以肃异己,杀贪以平民愤,没财以充公用,此乃千古帝王之术也。
说白了,想要让别人卖命,就要给别人好处,所以就只能是予其权,让其以权谋财。而底下人能有权谋利,还不都是上面给的?所以就是权之所在,利之所在,不得不忠也。
只要行贪墨之事,就相当于将把柄置于上面之手,若是敢有忤逆,上面便以贪墨之名,可尽杀之,此为肃异己也。
待到民怨沸腾,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非上面之过,是底下之过。然后择选一个替罪羊杀掉,以平民愤。
于是世宗皇帝修道二十年不上朝,仍旧大权在握。
这样一来,权势固然稳固,可风气却彻底坏了。
如今道门便有这个趋势。
所以张月鹿是时常纠结无奈,不用不行,用了又是助长这种风气,实在两难。她有心肃清风气,可她地位不够高,也够稳固,实在没那个底气。有大魏一朝,也才出了一个青天,其余诸公皆不足道也,所以奢求属下都是一清如水,就像奢求大同世界一样不切实际。有人的确不贪财,却贪名,不贪财也不贪名,又性情暴戾,或是目无法度,比如许寇和齐玄素,更何况还有贪权的,总之没有完人。
甚至张月鹿自己也不是完人,又能奈何,只能不断斟酌其中度量,控制在一个相对合理的范围之内。这无疑是走上了张肃卿的老路,即不去苛求道德,而是立限考事、以事责人,来一个以功抵过。
张月鹿也有自己的底线,便是她不去参与这样的事情。她日子过得清贫拮据,唯一破例,大约便是帮助齐玄素对付岳柳离了。
所以此举还是有违张月鹿的本心,齐玄素不想让她为难,便找了个其他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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