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一片深蓝,只是在天际尽头隐约可见一抹鱼肚白。
柳湖已经收拾完毕,抛弃了较为繁琐的女子装束,而换上了一身改良后的男装,简单利落,便于骑行。这也是如今的风气之一,去乌戈山离的时候,张月鹿和沐妗都是一身改过的男装。然后柳湖又在外面加了一件带着兜帽的斗篷,可以抗风,也可以挡雨。
菩萨蛮取出两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分别交给两人,说道:“虽然易容改装未必能瞒过有心人的眼睛,但好歹聊胜于无。”
齐玄素接过这张面具,只是略微端详,便十分熟稔地覆盖到脸上,然后用了个小法术,唤出一面水镜,对着镜面细细地抹平面具的褶皱,转眼之间,齐玄素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与齐玄素的本来面目相比,此时的齐玄素在眉宇间多了几分阴沉,颇有城府机心的样子,再加上齐玄素的眼神中本就有几分果决和狠厉,两相结合,倒是让新面容更为契合“魏无鬼”这个名字,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不是个善茬,不敢贸然招惹,颇有威慑作用。
柳湖拿着面具,微微张嘴,惊讶地看着齐玄素。
“丫头,你以为行走江湖就是与人打架?哪有那么容易,里头学问多着呢。骑马狩猎、火器药理、处置伤口、易容改装、望气寻路、风水地理、黑话切口,都得有所涉猎。”菩萨蛮笑道,“看到你魏叔叔刚才是怎么用面具的了?你也学着自己戴上。”
柳湖应了一声,跑回自己的房间。
大概两炷香的时间后,柳湖去而复返,同样变了模样。原本只是中人之姿的相貌,好歹还能偏上一点,现在干脆是偏下了,不过绝对谈不上丑,看来菩萨蛮深知无论美丑都会引人注目的道理,平平无奇才是正经,不过一双眼眸仍旧灵动。
菩萨蛮又望向齐玄素:“你是老江湖了,如何去直隶,想来不必我去多嘴,只有一条,万望小心。”
齐玄素郑重地点了点头。
“义父……”柳湖轻轻唤了一声,既有不舍,也有悲恸。
菩萨蛮本想伸手摸下柳湖的头顶,不过刚到中途又戛然而止,最终长叹一声:“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缘来缘聚,缘去缘散,你我父女缘分已尽,若是有缘,日后自当还会相见。”
柳湖正色敛容,双膝跪地,朝着菩萨蛮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向自己这位义父拜别。
齐玄素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菩萨蛮受了柳湖的大礼,仰头望天:“趁着天早,快些走吧。”
柳湖缓缓起身,跟着齐玄素向外走去。
门外除了齐玄素的“步月”,还有一匹马。从中州到直隶,路途遥远,不骑马是不成的,这也是柳湖特意换了一身骑装的原因,而且柳湖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的父母都是道门中人,能被牵扯到江南大案之中,甚至被“自己人”灭口,不会是无法接触到核心机密的低品道士,少说也是四品祭酒道士。而她的义父菩萨蛮就更不必说了,就连齐玄素都看不透他的虚实,显然不是寻常人等,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柳湖不可能是个弱女子。
柳湖如今是昆仑阶段的修为,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先天之人,齐玄素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境界修为,甚至在去年的时候,齐玄素也只是昆仑阶段而已。当然,同样的境界修为,与人厮杀搏斗的经验,还有各种江湖经验,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齐玄素先是朝着菩萨蛮一拱手,然后翻身上马。柳湖又最后看了自己的义父一眼,也跟着上马。
菩萨蛮站在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远去,透出几分萧瑟。
此时城门未开,不过但凡龙门府这种大城,都会留出供人夜间出入的小门,只是寻常百姓是走不得的,需要有相关的凭证才行。菩萨蛮是总兵府的幕僚,当了总兵府的半个家,给柳湖弄一张出入城门的凭证还是轻而易举。
两人从小门出城之后,一路北上。
柳湖是个内敛的性格,不怎么喜欢说话,只是沉默。
第一天平安无事。两人从天还未亮出发,到了傍晚将近入夜的时候,也还未走出龙门府的地界,在一家地处野外的太平客栈落脚歇息。其实到了归真阶段,齐玄素已经可以连续几天不眠不休,不过柳湖不行,而且路途不短,少说也要走上一两个月,齐玄素终究还是要休息的。
虽然太平客栈一直以安全而著称,除非是风伯那样的大高手,否则很少有人敢冲入客栈行凶,但齐玄素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了两间紧挨着的客房,又在柳湖的房间中布置了些小机关,如果有人潜入客房之中,立时就会发出响声,这才各自睡去。
齐玄素刚睡着不久,就做了一个梦。
对于齐玄素而言,做梦真是再平常不过了,每次都是黑沉沉的大山、火堆、黑影,从最开始的惊异,到如今已经是见怪不怪。不过今天这个梦却与以往不同,没有大山,也没有黑影,反而是幽冥阴间。
在齐玄素的面前有一条不见首尾的大河,河上一桥,桥上还有一名老妪,怎么看都像是传说中的奈何桥。
在桥的对面,浓重雾气之后,隐约可见一座城池,似乎就是传说中的酆都,东西长五百里,南北八百里,城高十三里,乃是地府之都,冥间诸狱皆设于酆都城中,另有十殿阎罗,统管冥间吉凶,发落死魂罪恶。
在道门的记载之中,的确有三界之说。上为天,飞升登仙去处。下为地,九幽亡魂归处。百姓想象着天上地下也有类似朝廷官府的存在,便说上有天庭,是朝廷,下有地府,是官府。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根据道门的记载,这两处所在与人间大不相同。
所谓的天界,阳之极致,鸿蒙方广,无边无际又一无所有,无光无影无声无息无始无终。凡人若至此,等同乌有,仙人至此,如寂灭深定。唯有身怀开天辟地大神通之人方能在此地开辟出一方世界,故而太上道祖开辟出三十三天,世尊佛祖开辟出佛国三界,还有天帝开辟出天庭。一入此界,再也无法返回人间。正因如此,不愿飞升之人不在少数,只是畏惧于百年一次的天劫,不得不飞升。
所谓的幽冥,阴之极致。人死之后,魂归于天,魄归于地,实则都是进入此地,最终一起化作混沌,唯有三尸四散游走,滞留人间,化作鬼魅。皂阁宗曾经以无边尸气在现世之中腐蚀出一道缝隙,直通九幽,其实就是沟通了此方世界。而此方世界污秽至极,除了少数几位特殊的仙人,就是其他仙人都不愿涉足,更不必说在此地构建地府主掌轮回了。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三界就好像一座极大极大的城,天上是最高处的塔楼殿宇,登顶的道路既险且阻,只有少部分人能去,而且上去容易下来难,只能俯瞰城池,无法干预。地下就是错综复杂的下水道,各种污水都被排入此地,污秽黑暗,常人难以生存,没人会在下水道里长时间居住,就算管理下水道,也用不了太多人,更不会有人去审定这些“污水”的善恶功过。所谓的善恶有报,更多还是世人无力反抗现实的自我慰藉。
主体还是城池本身,无论上层塔楼,还是下水道,都要依托于城池存在。
自从玄圣中兴道门之后,十分反对故作神秘蒙蔽世人,故而在通识课程上,这些内容都是写得明明白白,从不遮遮掩掩。
正因如此,齐玄素深知自己如果真正来到了九幽之下,且不说有没有奈何桥,只怕是第一时间就被无边阴气腐蚀得渣子都不剩一点。
这个梦却是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