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齐玄素肯定了张月鹿的改变道门,却否定了张月鹿的方式方法。
也难怪张月鹿要沉默了。
至于齐玄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提出这个观点。
一则是齐玄素也是不断思考,不断成长,不可能他刚到天罡堂做执事就已经有了这种想法,那不现实。齐玄素这些年的各种经历见闻促使他有了这种认知。
二则是张月鹿的问题,她这个人,往好了说是愈挫愈勇,不屈不挠。往坏了说就是略微有些偏执,主意太正,容易不听劝。如果不让她碰壁,哪怕齐玄素说了,张月鹿也不见得会听。
三则是循序渐进,不能一开始直接切入主题,要先敲敲边鼓,然后慢慢推进。
现如今张月鹿遭遇挫折,开始反思自己的对错,齐玄素先前多少有了些铺垫,此时再把这些话说出来,张月鹿能听得进去,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最起码张月鹿没有直接反驳,她明显开始思索向外求再向内求的可行性。
齐玄素暂时切断了何罗神的联系,又设下了阵法,开始第一次向张月鹿详细讲述自己具体的想法。
齐玄素的想法明显同时兼顾了李长歌和张月鹿的想法。
李长歌的主张说白了就是一俊遮百丑,饼不够分,就把饼做大,再不够分了,再继续做大。有点类似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可是总有遮不住的时候,也总有扩张的极限。
张月鹿主张改变分配比例,实打实的割肉,这样一下子就戳了好多自己人的肺管子心窝子,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们不拼命才怪。
齐玄素的理论换成白话就是:咱们先把饼做大,缓和内部矛盾,便于整合内部和团结自己人,然后再改变分配比例。
虽然有些人的分成比例降低了,但因为饼比过去更大,整体基数变大了,所以分到手里的东西并没有减少,他们的抵触情绪就没有那么大,再加上画饼成功带来的威望和权势,大棒和甜枣双管齐下,这事就差不多成了。
就好比公司的股份改制,公司的股东变多了,自己持股比例下降了,但只要公司做大了,从股份中得到的实际分红并不会减少,甚至还会更多。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赢。
如果输了,那么万事休提。别说把饼做大,只怕现有的饼还要被割去一块。身为主要责任人,就算是大掌教,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失去权力,万世骂名。
成了,万世荣光,名垂青史。败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也许有道德底线比较高的人要说了,为什么要对外开战?不打行不行?多少生灵涂炭。
当然可以,不打外人,就准备内战。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必然天下大乱,又一个轮回。
评书都知道开篇来一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无数的经验都证明,指望内部改革来实现自救是很难的,人性摆在这里。
就算推翻这个框架重建一个新框架,把那些既得利益者全部打落尘埃,同样是要动用武力的,同样是生灵涂炭的,从来不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
说白了,有些人既想要让别人吐出已经吞到腹中的利益,又想要和和气气,不见一点血,关键是自己站在干岸上。
这是等着天上掉馅饼呢。
利益的重新分配必然伴随着一部分人的消失。
在过去,前朝大魏时期,皇宫主要就是两种颜色,金色的顶,红色的墙,金色象征利益,红色象征鲜血,利益是以暴力和杀戮为基础的。
这些人虽然想对上改变,但是没有勇气与自己现在已经拥有的利益划开界限,这就导致自
己既想改变,又畏惧改变,这就是其软弱性。
尤其是在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那么其很大程度上会放弃自己的抵抗,进而牺牲掉自己的一部分利益来换取生存的可能,继续妥协,继续受压迫,交上「保护费」来换取自己可能得到的一部分利益,这就是其妥协性。
这种观点大行其道,并与爱好和平、顾全大局等概念混杂一起,以掩饰、包装自己的真实意图。
除此之外,当一切顺利时,这些人比任何人都要急功近利,当逆风时,又会依次表现为拼命、保守、逃跑、投降,是为其狂热性。
谁都不希望战争,可战争来临时,谁也阻挡不住,区别只在于打谁而已。
就算是仙人,想要阻挡世道时代的洪流,那也是螳臂当车。
齐玄素并非夜郎自大,也不觉得道门比别人更优越,更不是想要在兵事上进行冒险,这是太平道会干的事情。
齐玄素只是深刻明白一点,三道如今的局势,如果不能把矛盾转移、化解,那么迟早要重演三国故事。
张月鹿的各种努力都表明,分配不均的矛盾和三道党争已经逐渐纠缠一处,想要慢慢抽丝剥茧,那基本不可能做到,只能快刀斩乱麻。
苦一苦自己人还是苦一苦外人,这个抉择并不难选。
齐玄素并不想煽动道门内部的狂热好战气氛,这是太平道在做的事情,诸如什么以道门之剑如何如何。
齐玄素的意愿是通过可控的武力解决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比如佛门问题、隐秘结社问题,以及婆娑洲问题、新大陆问题等等,把饼做大还在其次,关键是加强自身的威望,然后再以赫赫武功带来的绝对威望去压服反对派,着手解决内部问题。
绝对的威望从来都是打出来的,不是权术玩出来的。
大掌教的权威并不完全与大掌教这个位置绑定一处,很明显的例子,玄圣的权威明显高于历代大掌教,而五代大掌教的权威也明显高出六代大掌教不知多少。
不是说做了大掌教就有了推动内部改革的威望,那还远远不够,必须要在大掌教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强自身权威。
当然,这也会带来一系列的后续问题,比如大掌教威权过重的问题,副掌教大真人和金阙对大掌教制约失效的问题,甚至是地方坐大的问题等等。
只是兴一利必生一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也不存在两难自解。
齐玄素不想给自己冠以圣人名头,他能做的也相当有限,必然要有所取舍。
两害相较取其轻,他也只能是优先解决危害更大的三道分裂问题,保住道门的基本盘,然后把自己造成的问题留给后人。
如果道门直接崩盘了,那么诸如大掌教权威过重的问题也没必要讨论了。
正如玄圣只能解决统一道门的问题,如何使道门走出中原则是后面几位大掌教的问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职责,没有人能开万世太平。
这是齐玄素第一次正面谈起自己的宏图大志。
这些话他也只对张月鹿说起过。道门具有双重属性,兼具了神权和政权,谈政事的时候,可以客观剖析,可是谈起信仰的时候,不容亵渎。所以有些话注定了不能轻易谈起,这就像圣廷的教士谈论神学,在教堂内院里,可以大胆讨论经学义理,可如果把这些讨论传播出去,那么裁判所就要上门找你谈话了。
张月鹿有些被震撼了,继而又有些感动了。
她看中的人果然不是一心为了权力之人,而是有着远大志向之人,甚至想得比她更深远。
齐玄素最后真心诚意道:「青霄,我们的感情是真的,互信互助也是真的,就唯独在理念方面多有分歧
我们过去都是搁置争议,按下不提。可是到了如今,不能不提了,我们必须要有统一的思想和目标,然后付诸共同的努力。」
「总不能我在这边想着怎么解决佛门问题,你在那边跟老道士较劲,这样是不行的。我们早就论证过,两条战线是行不通的。所以我们不仅要统一思想,更要统一阵线,你认可吗?」
张月鹿不能不认可了,说道:「天渊,你说服我了。」
「真是好极了。」齐玄素微微一笑,「我们现在既不能向外求,也谈不上向内求,还在积蓄力量的阶段。所以你的首要任务就是修成‘慈航普度剑典"的‘无字卷",不说追上李长歌,最起码不能落后于姚裴吧?」
与此同时,齐玄素的目光望向了张月鹿手中的「长生丹」。
张月鹿自然明白齐玄素的意思,不由道:「现在?」
「就是现在。」齐玄素道,「难道你要等到回玉京再说?那可就是成婚了。而且新官上任,许多事情千头万绪,未必就有空闲时间。」
张月鹿道:「可是婆罗洲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
齐玄素直接打断她:「你忘了我为什么来南洋吗?难道就是为了送陈剑仇上任吗?」
张月鹿轻轻叹息一声。
齐玄素知道她在想什么,轻抚她的后背,柔声道:「这不是依赖,而是互帮互助。如果我遭遇困境,难道你不能为我站出来吗?」
「当然能。」张月鹿又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去积蓄实力,你来收拾残局。」
齐玄素道:「就这么说定了,你且放心,万事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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