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李长歌通过与齐玄素的谈话,洞悉到了一个隐藏的事实。
其实齐玄素与他的分歧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虽然齐玄素擅长辩论,这次也的确让他无话可说,但齐玄素并没有正面反驳他的观点,大部分认同,主要分歧还是集中在西道门的问题上。
齐玄素的立足点在于西道门是不是自己人,这与李长歌提出的该不该赎买,并不是一码事。
最后齐玄素得出的结论是:西道门是自己人,不存在所谓的赎买与否,巧妙绕过了李长歌提出的问题。
如果西道门不是自己人呢?
齐玄素并没有给出十分明确的答复。
在辩论层面,齐玄素抓住了李长歌的破绽,给予反击。可是在根本性的问题上,齐玄素并没有反驳。
是不能反驳?还是不想反驳?
这就很能引人深思了。
只是李长歌并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包括清微真人和国师。
三代人,三个想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最明显的就是天师、张拘成、张月鹿,互相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根本遮掩不住。
比较隐蔽的则是李家三代人,国师、清微真人、李长歌,并没有摆在明面上,却不意味着不存在。
还有地师、东华真人、齐玄素三人,现在看来,地师和东华真人已经显露矛盾,不过东华真人与齐玄素似乎还没什么问题。
至于具体情况如何,就只有齐玄素自己知道了。
在三师事实上废黜大掌教之后,影响之深远,可以说是破坏了道门自玄圣以来最大的共识,直接导致道门开始走向分裂,道门已经到了一个关键节点上,有识之士都意识到要改变,裱糊是裱糊不住的。
关键是怎么改变。
有人激进,有人保守。有人向外求,有人向内求。
李长歌是明面上的激进派,齐玄素算是隐藏的激进派。
齐玄素现在的生态站位,并不是他自己选的,而是别人选完剩下的。换句话来说,他没得选,只能走这条路。
至于齐玄素认不认可,最起码表面上很认可。
可齐玄素也知道,团结不住,赎买不了,该来的终究会来,最后还是要行使最底层的逻辑——暴力。
人的世界观,在二十岁左右就基本已经形成了。
齐玄素二十岁的时候是什么身份?又在做什么?
那时候他可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在底层的泥潭里扑腾,所以他的许多观念本质上更为贴合底层,尤其是底层的青壮男子。
这些人有一个特点,被当做牛马,被当做劈柴,有时候是一个数字,有时候是蝼蚁。上层立牌坊又不愿意让利时,便从他们这里找补。上头要苦一苦百姓时,多半也逃不掉。
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齐玄素会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呢?
逐渐无法跟上时代的老朽,一拍稀疏的脑门,便做出了影响整个世界的决定?
假借道德之名,为私欲疯狂?
朕躬无罪,罪在万方?
这个世界离开了谁,也会正常运转,太阳照常升起。可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对此不自知。强大权力带来的幻觉,让他们开始漠视普通人的声音,总是想当然耳。
齐玄素从未对别人说起过自己的某些想法,总是说着一些正确的话。
不过张月鹿是个例外。
当初天师停了张月鹿的新政,齐玄素半是玩笑半是安慰地说道:“老人家脑筋陈旧,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等我们上了位,就把他们那一套全给改了,他们也没办法。这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终究还是我们的。”
脑筋陈旧,就是齐玄素的评价。
老人是一把双刃剑,经验丰富的同时必然脑筋陈旧,两者不可兼得。
年轻是优点,缺点是根基浅。
如果此时的齐玄素是一位二劫仙人,能够横压当世,他会如何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那就很难说了。
当飞舟轰然降落,齐玄素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玉京。
几个月的时间不算短了,上次回来,还是跟皇甫极一起,身上担着莫大的干系,又是述职,又是金阙,不像这一次,无官一身轻。
不过话是这么说,别人显然不会觉得齐玄素现在真就是个普通真人了。
紫微堂的一众人等,包括陈剑仇在内,都来专门迎接齐玄素,阵仗相当不小。
甚至有灵官负责疏散人群,进行警戒。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又是“空中府邸”,又是出动灵官,这是参知真人一级的大人物进京了。
齐玄素也没想到会有这等阵仗,本想批评几句太过招摇,不过转念一想,五娘还在船上,就算自己尚不是参知真人,五娘却是名副其实的平章大真人,用来迎接五娘,半点错没有,他不能自作主张就把给五娘的待遇给取消了。
于是齐玄素请五娘先行,他跟在后面,然后才是徐副堂主、陆玉珏等人。
其实这些人还真就是来迎接齐玄素的,毕竟齐玄素升参知真人的事情已经定下了,早晚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齐玄素谨慎,把这份待遇让给了五娘,关键他们还谁都不认识五娘,尤其是紫微堂的人,自忖久在玉京接触人事,三十六位参知真人、诸位平章大真人就没有不认识的,这位是谁?没见过啊。
不由有些懵。
还是徐副堂主晓事,立刻大声说道:“这位是金阙新任命的平章大真人!”
这么一说,紫微堂的人马上就懂了,还有几分后怕:“还是齐真人稳重,差点出大问题。”
放着平章大真人不管,去迎接齐玄素这个准参知真人,可不是要出大问题吗?平章大真人不满意,还以为是齐玄素授意他们这么搞的,扫自己的面子,齐玄素自然也不会领他们的情,两头都得罪。
陈剑仇帮齐玄素打开车门,齐玄素吩咐道:“我和大真人一辆车,你陪着陆辅理。”
陈剑仇应了一声,往第二辆车走去。
齐玄素上了车,问道:“五娘,你是回紫霄宫?还是另有安排?”
五娘想了想:“说实话,紫霄宫我是真腻了,一住上百年,换谁也腻歪,昆仑洞天也转了个遍。对了,我听说你小子有个新宅子?”
齐玄素笑道:“若是五娘肯屈尊前往,寒舍蓬荜生辉。”
五娘道:“那好,先去你家。”
齐玄素本就要先回家,收拾一下再去见东华真人。
可怜的小殷还不知道,她的逍遥日子快要到头了。
齐玄素没空管她,五娘很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五娘就像是长大成人的小殷。
车队浩浩荡荡进入玉京,很快又分为几拨,毕竟去的地方不同,不是所有人都住在太上坊。
马车停在玄真公主府的大门前。齐玄素一眼就看到小殷跟一个年轻女子走在一起。
齐玄素走下马车,叫了小殷一声,小殷看到齐玄素,立马跑了过来。那女子却是站在原地没动,而是犹豫了一下,遥遥地向齐玄素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身离去。
齐玄素有些奇怪,忽然想起这个女子是谁了,那不是持盈公主吗?在他的拜师典礼上有过一面之缘,在帝京也曾见过一面。
这就更奇怪了,持盈公主怎么会跟小殷在一起,李长歌是什么居心?
齐玄素问道:“小殷,你怎么跟持盈公主在一起?”
小殷反问道:“持盈公主是谁?”
齐玄素道:“就是刚才那个和你在一起的女人。”
小殷道:“她是公主吗?她说她叫秦衡华,她还说直呼其名是骂人,让我叫她的表字华婉。对了,老齐你的表字是什么?”
齐玄素道:“我的表字是天渊。”
“好的,天渊。”小殷说道,“以后我就叫你天渊。”
齐玄素拍了下她的脑袋:“你想倒反天罡?”
小殷说话总是能离题万里:“她说我是待字闺中,所以这个年纪还没有表字,老齐,我的表字是什么?”
齐玄素随口应付:“你表字‘万妙’,号‘大白’。”
然后齐玄素意识到不对,强行扯回正题:“不管她是谁,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那不是邻居吗?老张说,要邻里和谐,搞好关系哩。”小殷振振有词,已经知道拿张月鹿的话来堵齐玄素的嘴。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五娘突然出现了,一把抓起小殷。
小殷大惊失色,奋力挣扎,只是她的这点修为如何能与五娘相比,自然是挣脱不开。
五娘把小殷举到自己面前,饶有兴致地左看右看,有些好奇。
小殷在五娘的手里就像个大号玩具。
不能说五娘没有见过孩子,只是小殷这种孩子比较特殊,哪怕是前两代帝柳,也不能一概而论。
小殷可以清晰感知到五娘的强大,显然有些被吓到了,嘴巴欲咧未咧,想哭不敢哭的样子。
五娘作为比一代帝柳还要年长的长辈,自然不能以大欺小,赶忙抱在怀里哄了几下,别说,还挺有模有样的。
小殷没有那么怕了,胆子又大起来:“你是谁?”
五娘回答道:“我是五娘。”
小殷好奇问道:“你是七娘的姐姐吗?”
五娘笑起来:“你说呢?”
齐玄素道:“好了,五娘和七娘没关系,不要站在这里,先进去吧。”
小殷还在追问不停:“谁是六娘?有没有三娘?”
齐玄素不胜其烦:“你行三,你也可以叫三娘。”
小殷大惊:“吓!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