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本平平无奇的册子,与普通卷宗没什么区别,只见在封面上写着一行字:久视四十五年清平会六人枢密会议事记录。
在这行字的下面,第一次议事、第二次议事、第三次议事都用朱笔打了勾,唯独第四次议事没有打勾。
一只不老不嫩的手翻开了封面,翻到了第三次议事的记录页面。
主持议事:“七娘子”。
参加议事枢密会成员:“圣无忧”、“梦行云”、“山鬼谣”、“破阵子”。注:“清平调”缺席。
列席议事评议会成员:“太常引”、“定风波”。
记录人:“点绛唇”。
议事第一项:从即日起,正式除名清平会乙等成员“金错刀”,理由:没有理由。直接开始表决。表决结果:三票赞成,两票反对,一票弃权(“清平调”缺席),经评议会确认,决议正式通过并立刻生效。从即日起,正式除名清平会乙等成员“金错刀”,并销毁其一切资料档案。
议事第二项:重新修订有关规章制度,各级成员每年必须完成清平会下达任务的比例,从原来的三成提高到五成。表决结果:除“清平调”缺席弃权之外,全票通过。
议事第三项:放宽入会条件,降低门槛,加大寻找有资质的新成员的力度,力求在未来三年内,使正式登记在册的会员人数增加一倍以上。表决结果:三票赞成,一票反对,两票弃权,决议通过。
议事第四项:功勋兑换界面升级,投入更多太平钱和宝物级奖励;进一步简化进入梦中会的流程,减少材料消耗;五鬼搬运术升级,新增婆罗洲、罗娑洲、东婆娑洲、凤麟洲、西域等地区,全面优化会员体验。备注:暂不包括新大陆和西大陆。表决结果:除“清平调”缺席弃权之外,全票通过。
议事第五项……
那只手的主人已经不想再看下去,又翻开了另外一页。
有关附录:截止到第三次议事为止。
“金错刀”词条。
原本的内容已经无法可见,被全部抹去。
然后添加了一行小字:根据久视四十五年清平会六人枢密会第三次议事第一号决议,记录已经被毁去。
备注:“清平调”连续缺席了久视四十五年的三次议事,失踪时间超过九个月,目前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手指在“金错刀”三个字上轻轻敲击。
然后手指的主人将目光从这份议事纪要上移开,望向前方。
这是一座刀背山,顾名思义,山脊就像刀背一样,只能容纳一人行走,手指的主人站在这一边,此时正有一人从对面向这边走来。
来人身着一袭深青色长裙,外罩玄色纱衣,绣着许多类似方孔铜钱的花纹,略显俗气,腰带上别着一杆长烟,暗金色的烟锅,乌木的烟杆,翡翠的烟嘴,挂着一个小小的荷包,有些年头。她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遮挡住了小半个脸庞。
妇人的上身前倾,因为她还背了个小丫头,可可爱爱,古灵精怪,头发被梳成垂挂髻,同样戴了一副墨镜,不过是小号的,生怕别人看不出两人是一家人。
小丫头的手里拿了个小风车,正在飞快旋转。
手指的主人戴了一顶帷帽,这种装扮兴盛于大齐年间,最开始的样式叫“幂篱”,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丝网或薄绢,其长到颈部,以作掩面,后来把四周的垂网改短,亦称“浅露”。
再到理学兴盛,又逆向发展出好几种样式,有薄纱垂到肩膀位置的,有薄纱垂到腰部位置,也有薄纱垂到脚面位置的。
手指主人的这顶帷帽就属于垂到脚面的,把整个人都笼罩其中,黑纱仿佛隔绝了世界,外面看不清黑纱后的情景,只能看出一个模糊人影。
那个背着孩子的妇人自然看到了这个戴着古怪帷帽的身影,在还有三丈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把背上的孩子放下来,然后抽出腰间的烟杆,点燃烟草,美美地吸了一口。
小丫头抱着妇人的腿,半个身子躲在妇人的后面,只是探出头来,小心打量着对面那个戴着古怪帷帽的古怪身影,她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比那个孙老头还要危险很多倍。
“啪”的一声,那份久视四十五年清平会六人枢密会议事记录被重重地合上了。
声音其实不大,可偏偏清清楚楚,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生灵都听得清清楚楚,也感受到了其中传达出的不满意味。
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我是不是对你态度太好了,让你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个声音正是来自手指的主人——戴着帷帽的女人。
刀背山上寂静一片,只有山风吹过的声音,不过山风都好像小心翼翼,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不过对面的妇人并不如何畏惧:“你少吓唬我,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我们立下了契约,你奈何不得我。”
帷帽女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曾几何时,她以为这份契约是自己占了便宜,后来她才发现,其实是老猫烧须,被这个抽烟的给骗了。
帷帽女人把目光转向了妇人身后的小丫头,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妇人说道:“我劝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帷帽女人早已没了年轻人的逆反心理,听人劝吃饱饭,所以她又深深地看了这个小丫头一眼,这次终于是看出点门道:“难怪你把她带在身边,你想用这丫头对付我?”
“别把我想得这么脏,我本就没想见你,是你主动找上门来。”妇人吐出几个烟圈。
帷帽女人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山风吹过,在她的允许下,山风终于是掀起了帷帽的长长黑纱,露出女人的真容。
这个女人与抽烟的妇人一样,已经算不上年轻了,不过眉眼间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底子,是个让许多男人折腰的大美人。上了年纪的她早已没了故作冷傲的兴致,那是年轻女人才喜欢干的事情,就像年轻男人喜欢争勇斗狠一样。她看起来和颜悦色,十分平易近人,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与她方才的语气不太相符。
这两个女人都与那本议事纪要有着很深的关系。
抽烟女人是纪要上负责主持议事的“七娘子”——熟悉她的人都喜欢叫她七娘。
帷帽女人出现的频率也很高,总是与“缺席”和“弃权”为伴——“清平调”。
“清平调”周梦遥。
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不算多,无一不是大人物。
这本就是对周梦遥的一种认可。
不过知道周梦遥的存在不等于知道齐浩然就是周梦遥,就算是齐教正和齐玄素,也只是推测,而无实质证据。不过齐玄素出于某种直觉,已经在心底里认定了这个事实,对于他来说,诉诸法律才要证据,如果是亲自动手,证据这种东西可有可无。
事实上,很多知道周梦遥的人也仅仅是知道周梦遥这个名字,并不了解周梦遥。
不过七娘是个例外,她不仅了解周梦遥,而且知道整件事的经过,只是因为那个契约,她没办法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换来的是,周梦遥也没法对她出手。
周梦遥分开帷帽的黑纱,举起手中的议事纪要:“第三次议事第一号决议,我需要一个解释。”
七娘故作不懂:“你是?”
周梦遥皱了下眉头,冷冷地望着七娘。
七娘做了一个扩展说明:“我是六人枢密会的话事人,你是?”
周梦遥有点被七娘的无聊把戏惹恼了,不过多年的涵养还是让她没有把这份恼怒表现出来:“是我把清平会托付给你的。”
七娘笑道:“你这话真是可笑,参知真人们选出了大掌教,把道门托付给了大掌教,难道参知真人们就能命令大掌教了吗?你可不是会主,你只是六人枢密会成员之一。”
周梦遥平静道:“如果我想,我可以更换枢密会的成员。”
七娘道:“晚了,这项决议已经走完程序,也执行得差不多了。”
周梦遥道:“你真把那小子当儿子养了?这可不像你。”
七娘没有说话,只是自顾抽烟。
周梦遥显然对七娘这种滚刀肉行为有些无奈,又不能不翻旧账:“当初按照我们议好的,用恩情拴住他。本该由我来做他的义母,我一个人就可以把局做圆,不留半点破绽。结果是你主动要求,你要做义母。好,我让给你,我披上一层皮来做师父,给你铺路。结果呢?”
七娘无辜道:“结果很好啊,天渊是个好孩子,很孝顺。”
周梦遥道:“你们是情同母子了,可我们的谋划呢?”
七娘学着西洋人无奈的样子,摊开手,耸了耸肩:“儿大不由娘,他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看张家天师,也不听祖宗紫光真君的话,很合理嘛。”
“再有,老周,幸亏是我顶替了你,你是不知道当娘有多难,尤其是他那个没过门的媳妇,脾气古古怪怪,又轴又不好说话,还爱认死理,这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真要把人给活活气死。”
周梦遥冷笑道:“原来你真去养儿子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