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是!」
得了马世耀的命令,一队重甲闯兵各举着一块一人多高、覆有牛皮的厚重木板从盾车后面转了出来,在前方列成一排,组成一道盾墙,另有五个身材高大的闯兵快步跑出,将塞在张发等五人口中的布团扯了出来。
府谷知县李贺刚能说话,立刻「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望着城头哭喊道:「方伯大人,尤总镇,救我,救我啊~~~」
城上人都是皱眉,李贺为府谷知县,进士出身,堂堂七品朝廷官员,他在城下如此惨嚎,毫无士大夫的气节,对城中军民的士气,不可谓没有影响。一眼望过去,确有普通军士的脸上露出惶恐和低落之色。
都任老大人面色一沉,并不理会李贺的求救,而是对着马世耀高声喊道:「马世耀,本官乃陕西布政使都任,尔等叛逆朝廷,罪不容诛,早晚皆要粉身碎骨,如若幡然醒悟,将俘虏的官军放了,或能免除一死!」
马世耀哈哈大笑:「老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继续下去,粉身碎骨的怕不是我,而是老大人你和城中的百姓。」
「李贺,死则死尔,你堂堂县尊,朝廷命官,在贼人面前嚎啕大哭,成何体统?」此时,一人大声呵斥李贺,却是神木知县朱一统---和李贺一样,朱一统也是俘虏,被捆固在盾车之上,衣衫不整,披头撒发,但不同的是,朱一统始终昂着头颅,目光望着城头,眼神中并没有恐慌和绝望,只有一腔说不尽的悲壮。
城头,尤振武遥遥看着,心中敬佩,当日,沙河岔剿匪之时,他和朱一统有过一面之缘,见面之前,他就听闻朱一统耿直清明,乃是一个良吏,见面之后也是人如其名,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原想着以后可以交往,或者想办法保全,但自己一个小小的指挥,即便是后来升为总兵,统领榆林兵马,但也无法调动身为县令的朱一统,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变成闯军的俘虏,此时见朱一统刚烈,想到可能的结局,他在感佩的同时,也在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
听了朱一统的呵斥,李贺哭声变低,不再求救,张发,神木守备韩友范和那个府谷千总也都是默然。
见五人都不说话,五个闯兵取出鞭子,开始向他们五人身上猛抽,口中厉声呵斥:「说,都快说!」
啪!啪!
一时,皮鞭破空抽肉之声齐响。
李贺第一个惨叫出来,接着神木守备韩友范和那个千总也忍不住哀嚎出来,只有朱一统和张发两人咬着牙,一声不吭。
城头,众人看的都是悲愤,但闯军所有人都在城下一百步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不论弓箭还是普通鸟铳都攻击不到,反倒是朱一统等五人被捆固在盾车之上,毫无遮挡,唯一能发挥的只有斑鸠铳,鸟铳手申庆功此时已经架好了唯一的一杆重型斑鸠铳,铳口对着马世耀所在,但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射击机会----如若没有盾车和厚重木板的保护,以斑鸠铳之能,却能在一百二十步的距离将贼人击毙或者是重伤,但因为有盾车和木板的隔阻,斑鸠铳的威力被大大削减,击穿盾车是不可能的,即便是能击穿木板,杀伤力也会减少很多,而且一铳之后,闯兵必然惊惧后撤,斑鸠铳的装填又比较复杂,第二铳在很久之后才能击发,在某种意义上讲,申庆功只有开一铳的机会,他必须把握好,因此虽然早就准备好了,但始终没有开铳。
三爷尤定宇有点急,走到申庆功身后小声催促:「快啊,申庆功,这大火铳不是厉害吗,给我毙了那个狗果毅将军!」
申庆功不说话,但明显的有些紧张,
站在申庆功身边的翟去病却没有那么急切,他小声叮嘱申庆功道:「不要紧张,瞄准了再打,如果能毙了那个贼将,你就是大功,如果不能,那毙几个闯兵,给他们点颜色看!」
申庆功这才有所镇定,吸了一口气,单眼瞄着城下,寻找最佳战机。
此时,几鞭子下去,朱一统张发等五人的脸上都就见了血,又是府谷知县李贺第一个忍不住,惨叫出来:「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啊啊,我说,我说啊~~~」
随后在鞭子稍缓的情况下,他仰着头,冲着城头哭喊:「方伯大人,大势已去,你还是开城投降吧……闯兵势大,若再不投降,一旦城破,变成阶下囚,变成我这般模样,可就是悔之莫及啊~~啊,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都已经说了……」
都任正要怒叱,忽听见李贺身边有人怒道:「李贺,你真真是毫无廉耻,你几十年的圣人之术,难道是白读了吗?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难道就没有一个字记在心中吗?逆贼祸乱纲纪,现时不过是一时逞凶,终究会被朝廷平叛,你我一方官员,守土有责,丢失了地方,已经是愧对朝廷、愧对天下了,此时此刻,面对榆林将士和方伯大人,你居然还有脸面在城下劝降,你难道真是要留下千古骂名吗?死则死耳,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
还是朱一统。
「说的好~」都任大声叫好。
李贺哭道:「朱知县,我不如你,我不能死啊,我上有七十岁的老母,下有襁褓中的幼子啊~~」
「覆巢之下无完卵!李知县,你还不如千年之前的孔家幼子啊~~此时此刻,即便你屈膝投降,难道真的能保全吗?」朱一统怒道。
盾车后的马世耀大怒,不等他命令,朱一统身前的那个闯兵已经慌张的抡起鞭子,劈头盖脸的朝朱一统抽了过去,口中骂道:「狗官,不想活了吗?」
朱一统的脸上立刻出现了血红的鞭痕,但面对雨点落下的鞭子,他一点都不惧,大笑道:「一命何足惜,有本事就杀了本官,想要本官本官劝降,休想!」又冲城上大喊道:「方伯大人,尤少总镇,贼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榆林又是我九边坚城,只要坚定决心,坚守到底,就一定能守住榆林,相信朝廷的援兵,不久就会来到,你们决不能投降啊。」
「杀了狗官!」盾车后马世耀一声断喝。
得了命令的闯兵立刻抽出腰刀,向朱一统的胸口捅去。
「快放铳!」
城头,三爷尤定宇大叫。
「砰!」
斑鸠铳发出了轰鸣。
巨大声音响起的同时,朱一统的胸口也冒起了血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连续两下,但巨大的疼痛并没有立即击垮他,他惨笑了两声之后,方才低下了头。
而在同一瞬间,立在盾车之前的木板盾墙呼啦啦的倒下了好几个,同时响起一阵痛叫。
原来,申庆功手中的斑鸠铳射在了木板之上,虽然没有将木板击穿,但巨大的力量却令操持木板的闯兵双臂发麻,支持不住,连人带木板都往后倒去,倒下的木板又砸到了一个闯兵,压到了两个闯兵的脚,一时人仰马翻,原本齐整的盾墙立刻露出了空当。
除了火铳手申庆功,如老石石善刚等能挽长弓的神射手也都在城头候命,此时见贼人盾阵露出破绽,老石立刻闪电般地将一支利箭搭在强弓之上,瞄也不瞄,张弓就射,嗖的一声,利剑通过豁口,正射在对朱一统行凶的那名闯兵的后脑之上,「啊!」那闯兵惨叫一声,扔了手中的长刀,捂着后脑倒去。
忽然的铳响和倒下的军士令马世耀吃了一惊,不过他并不慌乱,大声喝令重新聚拢盾阵。
石善刚第二箭又射来,但被盾牌挡住。
跟随马世耀到阵前的都是他营中的老贼精锐,在他的命令下,几个眨眼间就将木板重新竖了起来,掩住了空当,以至于石善刚都来不及射出第三箭。
「朱县令~~」
见盾车上的朱一统耷拉着脑袋,已经是遇害,城头响起怒骂之声,都任老大人痛叫朱一统的名字,督饷郎中王家禄以袖掩面,三爷尤定宇气的大叫,侯世禄长叹,参将刘廷杰双眼通红,狠狠地一拳捣在城墙上。
尤振武面色冷静,但双拳却是紧紧握在了一起。
而忽然的变故令马世耀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安全之地,榆林军顽固如此,今日的劝降看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就依照顾君恩来前的叮嘱,大声叫道:「暗箭伤人,狗官军也只会这样了。狗官不知悔改,这就是他的下场,你们呢?你们要不要和他一样?」
李贺吓的大叫:「二帅饶命啊,我已经喊了~~」
神木守备韩友范和府谷千总也都已经被吓住,连声呼喊:「我等愿劝,方伯大人,尤总镇,你们快投降吧~~」
只有张发依然是闭着眼,默不吱声。
马世耀却一反刚才的态度,并没有强迫张发,而是下令原路撤退,于是闯兵扔下朱一统,在榆林军的怒骂中,吱吱呀呀的推着盾车返回。
直到这时,盾车上的张发方才睁开眼睛,满眼痛苦的看着榆林城。
城上的人也在看着他,隐隐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但渐行渐远,逐渐听不到。
撤到安全距离后,两个闯兵将张发从盾车上解了下来,强按着他跪在地上,马世耀面无表情:「张副镇,对不住了。」随即手一挥:「斩!」
一个闯兵手起刀落,将张发斩首于地。
「啊~~」
城头响起痛叫,虽然有不妙的预感,但贼人如此毒辣,直接就将张发在城下斩首,却也是有点出人意料。
比起朱一统,身为榆林人的张发在城中有更多的故交和部属。面对张发被杀,很多人悲痛。
「马世耀,狗贼,我必杀你~~」参将刘廷杰悲愤不已,又狠狠一拳砸在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