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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堡中,都任忽然惊奇了起来。
其实刚才在堡门外他就察觉到了长乐堡的变化,不过并不是太直接,加上急于进堡,所以就忽视了,等进到堡内,看到堡中景象, 他才猛然发现,长乐堡和他上一次来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了。
---那一条贯穿南北的土街,原本是坑洼不平,又脏又乱,现在不但平整了很多,铺上了小石子, 而且不见一粒马粪和牛粪。
虽然在这个时代里,马粪牛粪都是最好的肥料,每天早上都会有人背着篓,往来捡拾,但却不可能时时保持干净,就过往的印象来说,像长乐堡这样的堡子,一般都是脏乱兮兮,除非是重大节日或者是重大官员视察,才有可能被清扫一新,但都任却能感觉到,眼前的干净绝非是为了迎接自己的到来,眼中看到的一切,都并非是今明两日,而是十天半个月之前就开始整饬的。
这当然是尤振武之功。
都任暗暗点头。
除了土街干净,一些地方刷了石灰之外,在进堡门不远的地方,还看了一处一人多高, 四面新墙围起,留有两个出入口的地方,问一下,竟然是公共茅房。
茅房还有公用的?
都任很是好奇。于是就走过去查看。
尤振武跟在他身后,简单解释。
虽然不是太明白“公共卫生”的内里,但大概的意思,都任却是听懂了---修建公共茅房,禁止随地大小便,违者严厉处罚,如此,街面干净,堡子卫生得到加强,可以隔绝病害,同时,茅房的粪便还可以用来灌溉。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茅房是不洁、不雅之处,从皇宫内院,达官显贵,一直到中产之家, 甚至是平民百姓, 院子里都是没有茅房的,每日方便全部使用马桶,次日清早再装上粪车,运出城外。比如北京城,其安定门就是专门走粪车的城门,以至于每日清晨时分,安定门车马粼粼,粪气冲天,人不可近。
北京如此,榆林亦是如此,因此,茅房很是难寻,内急怎么办?那就只有随地大小便。
这一来,环境自然好不了,苍蝇蚊子乱飞,气味难闻,人人掩鼻而走。
公共茅房,或可解决这个问题,
反正也不需要太多的付出,不过就是挖一个坑,四面围墙而已。
都任欣慰点头。
同行的王家禄已经忍不住的赞道:“尤千户……真是有心啊。,”
一干将门表情各异,有人认为这是无用的表面功夫,有人则暗想,自己堡子里或许也应该修建公共茅房,简单一个坑,四面围上砖墙,并没有多大的付出,但如果能杜绝随地大小便,还堡子以干净,那也算是好事一件。
……
原本,一行人要直接去武库,但都任和王家禄却都被校场上的操练之声所吸引。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走,瞧瞧去!”
都任道。
于是临时决定,先往校场看新兵的操练。
校场上。
“咚咚咚咚~~”
三百新兵正在操练,鼓声阵阵,三角旌旗飘扬,同时还能听到一声声洪亮的口令,再近一些,就看到一队队穿着布衣,还没有换装正式军服的士兵正在军旗之下,往来而走。
但等到了校场边,近距离的观看三百新兵的操练之后,都任脸上的欣喜和兴奋,却渐渐消失不见了,代之的是一种怀疑的表情……
因为新兵们并没有在手持兵器,练习砍杀,而是赤手空拳,在操演一种他看不懂的队列。
……报数,齐步走,向左向右转。
难道这就是尤振武所说的“戚少保练兵之法”?
不但他看不懂,现场的将门也都看不懂,众人小声议论。
站在都任身边的刘廷杰也微微皱眉。
姜让嘴角露出了冷笑,像是在说,哗众取宠,不过就是一个根本不会练兵的黄口小儿!
见众人轻视,三爷尤定宇有点着急,想要说话,但被尤世威阻止。
像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王守奇和尤振武商量了几句,尤振武点头答应了,于是王守奇令新兵暂时休息,然后将九个教官集合在一起,连同他十个人,排成一列,为众人演练了一番。
“集合!”
“向右看!”
谷勦
“报数!”
“一,二,三……”
“向前看,正步走!”
随着演练的进行,十个人形同一体在校场上齐步向前,众人表情渐渐变了,从刚才的不屑、怀疑,变成了惊奇、肃然。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三百新兵的队列,因为刚操练没有几天,感觉还很乱,看不出此种操练的意义和目的?但王守奇等十人的演练,那令出即行,十人一体,同进共退的动作,却让他们有所明白了。
----如果一支队伍,在听到口令之后,十人、百人能同时的作出同一动作,且齐整有力,宛如一体,这样的队伍,岂不正是每一个将官都希望的?
大家都是练兵的,这一点还是能看出来的。
虽然不是将门,但都任多年宦海,见识是有的,他捋着胡须,似有所悟。
同行的户部督饷郎中王家禄早年曾经任南京兵部主事,知兵,父亲王台是明代有名的大儒,承袭家学,一向都是有话直说的脾气,这一份到延绥督饷的苦差事,也是他主动向朝廷讨来的,今日见到长乐堡练兵,他忍不住惊奇,口中道:“十人一心,百人同体,齐进同退,这行伍操练之法,倒也颇有新意啊。”
说着,看向尤振武:“尤千户,这十人练了多长时间?”
“四十余天。”尤振武回。
王家禄点头:“那再有三十天,这三百新兵岂非也可以练到这种地步?”
“是。”尤振武抱拳。
“此练兵之法,你从何学来?”
尤振武谦卑道:“回大人,此练兵之术,乃是属下研读戚少保的《纪效新书》《练兵实录》,从中领悟,又稍加改进而来,今日班门弄斧,两位大人和诸位前辈都见笑了。”
“好,三十天后,本官会再到长乐堡。”王家禄微微点头,不再问,但对尤振武的练兵之法,显然是有所认同并且是期许的。
都任看向诸老将:“诸位老将军,刘参将,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都默默、
尤世威尤定宇侯世禄都是自家人,他们不好为尤振武说话,其他人各有顾忌,也不好直接说,静默之中,一人说道:“练兵先练身,练身先听令,战场之上,唯有听从命令,同进共退的兵,才能算是好兵,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正是这个道理,老夫以为,此法练兵,颇得戚少保练兵之精髓。”
众人看去。
却是老将王世钦。
--作为王守奇的爷爷,自己的孙子就在十人之中,王世钦对尤振武的练兵之法,比众人有更多的了解,因为王守奇几次回家,都向他详细讲述,同时一个月的时间,他也清楚发现了孙子的变化,不但身体更加强健,而且腰杆笔直,走路如风,说话铿锵有力,这都是一月历练的结果啊,加上他和尤世威侯世禄关系极好,侯世禄常常旁敲侧击,因此今日他自然是要为尤振武说话的。
王世钦之后,其弟王世国也点头道:“不错,二十日之后,这三百新兵必有一番大面貌!”
两个老将这么说,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反对,即便心中不赞同尤振武的练兵之法,表面上也都是点头。
见诸位老将没有异议,尤振武的解释也合理,都任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不过就在此时,却有一人提出了异议,
却是榆林管屯参将刘廷杰。
---比起在场的老将,刘廷杰是晚辈,但他却有一个诸位老将都没有的身份,那就是举人,不是武举人,而是正儿八经的乡试举人,因为见兵事不堪,他才投笔从戎,转为武职,不过和大名鼎鼎的卢象升不同,刘廷杰没有自募兵马,而是实实在在的从武职做起,
比起那些大字不识的泥腿子,刘廷杰的举人身份注定了他的不一般,不要说在场的诸位老将,就是都任和王家禄也都高看他许多,假以时日,刘廷杰前途不可限量也。
这也是历史上,在李自成大军逼迫之时,刘廷杰第一个站出来,以一个小小的参将,呼吁血战,并得到诸位老蒋响应的原因之一。
“末将冒昧的说两句。”
“一月之期,方能练的基本行伍,如果要听懂旗鼓、操练兵器、学习刀枪弓箭,进退阵法,那又得多少时间呢?”
“更不用说练习骑射了。”
“此等练法,何时才能有强兵?”
“尤千户,你中卫所的练兵之法,外人虽然不能干涉,但我却不得不说,此种操练行伍之法,虽然好看,但士兵们手中没有武器,不见杀气,怕是没有太多的实战用处,倒不如使用我榆林镇的操练之法,器列并重!”
“毕竟真上了战场,比的还是胆气和武艺,而不是队列。”
“春秋孙武,战国吴起,汉霍去病,唐李绩,我朝开平王(常遇春)、戚少保,都是将行伍号令,糅合在实战操练之中,没有一个是单独操练队列的。”
“一点拙见,对与不对,尤千户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