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二日一早,八月二十五。
崇祯只略用了些早膳,便携太子理政于弘德殿。
太子还迷迷糊糊有些睁不开眼。
崇祯过于勤奋了,不到卯时就起,略用些早膳,然后将新进的奏本、军报粗看一遍。
然后早朝,与内阁议政,经筵,午朝。
午后读书、看奏本、军报,一直到深夜。
这两年崇祯大部分时候都将太子带在身边,耳提面命、亲自栽培。
太子的身心,都已经很疲惫了。最近人们越来越过分,连太子身边宫女都换成了六十老妪。
天天被六十老妪围着教道德礼仪,人能不心累吗。
东宫讲官们也是整天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时而含沙射影、时而明目张胆,左右不离戒女色、亲君子、禁娱乐、远奇技。
太子真想问问那帮讲官,你们怎么不戒女色,你们怎么不禁宴饮娱乐。
但也只是心里骂骂而已,大明的太子同样不好当,虽然大明太子确实没有被废的,但被自己父皇处处挤兑的也比比皆是。
崇祯的体力精神倒是非常好,翻看了一会,便将一份奏本递给了太子。
太子看了一遍:“父皇,这是?”
“这是监军御史、前祥符县令王燮,写的守开封城时动员征兵的策略。
他因为守开封得力,名声大振,所以才被提拔为了监军御史。”
太子有些疑惑:“儿臣知道啊,但这是闯逆二打开封时的事情了,都过去大半年了,王燮为何又写一遍,邀功?”
崇祯摇摇头:“开封眼看都守不住了,他邀哪门子功。”
“那是?”
“你再细看看奏本,王燮在守开封之时,创立‘社兵’。
以城内八十四坊为基础,每坊成立一社,每社组织社兵五十名。共四千二百人。
每社选社长、副社长各一人。
按照开封城的五个城门,划分五个总社,每个总社选一人为社总。
这些社总、社长几乎都是书生,无奈之下被强征上阵。
但实际打起来,社兵战力惊人,在守城中发挥了极大作用。”
太子更好奇了:“这儿臣也知道啊,但开封城都要被攻破了,王燮把这事再说一遍,是何用意?”
崇祯无奈地摇摇头:“王燮想建议朕把这种守城方法在其他地方推广,但是他不敢直说。
本来现在武将都已经离心离德了,再让其他州、府、县也像开封这样搞‘社兵’,用不了几年就到东汉末年了。
你四弟,咱们那位大汉王殿下心心念念的汉家天下,终于重新现世了。
《三国志通俗演义》读过吧,天下九州,遍地都是州牧、刺史,到时候你就是汉献帝。”
太子笑道:“如今有谁的才能可做曹操的?”
听到这个问题,崇祯心道:我不知道谁能当曹操,但你那四弟是真心想做刘备。
这话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崇祯忍住了。不能轻易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
不到迫不得己,不能玩用亲王制衡太子那一套。
崇祯又低头看了会奏本,突然神色一变,将一封信递给太子:“看看吧,黄台吉又写了封信来要挟,最后通牒了。”
太子接过来看了一遍:“奇了真是,今天怎么总是有人旧事重提呢。
黄台吉又把和谈条件重复了一遍:‘每年金十万,银二百万。两国以宁远双树堡中间土岭为明国界,以塔山为清国界,两山适中之地两国于此互市。
若不从,九月即发兵,你家所失岂止此数!’
还说什么倘愿成和好,则速遣使赉和书及誓书来。予亦赉书以往,否则再勿遣使致书也。
建奴一再相欺,是可忍孰不可忍!”
崇祯只是冷冷地回道:“王燮的建议有理,至少应该在京畿、山东让各府县组建这种‘社兵’了。
洪承畴的洪军,宣大军、关宁军主力都折损在了松锦,清军再入关。河南民心尽失,百姓几乎全部附逆。
这次没有大军勤王了。”
大明即将走到穷途末路,弘德殿内的气氛变得压抑沉闷。
又是相顾无言,最终还是太子打破了沉默:“父皇,儿臣一会想去给母后请安。”
半晌之后崇祯点点头:“天下都这样了,讲这些死规矩还有什么意义。以后你想给母后请安就直接去吧,不用再请示朕了。”
太子大喜,连忙谢恩。
两人继续翻看奏本,忽的,崇祯将手中奏本往御案上一甩,被气笑了。
太子忙问道:“怎么了父皇?”
崇祯无奈地摇摇头:“今天就不该提那位汉王殿下,看看吧,你的好兄弟又开始找事了。
我给他一百侍卫,让他训练,本意是让他自己体会体会御人治兵的不易,别再整天好高骛远、想东想西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才几天,他就又跟朕讨要什么武教习,让朕从京营里给他选两个擅长弓马、勇武强悍的将佐。
就算真有这样的人,朕也早派出去打仗了,哪还能给他留着。”
太子笑道:“四弟愿意习武,找两个人教教他也就罢了,这要求并不过分。”
崇祯摆摆手:“甭搭理他,你越理他,他越起劲。这次答应了他,下次他还不知道要什么呢。
你和老三都很像朕,就只有老四,半点不像朕。
非要说的话,他很多时候倒非常像你皇伯父。
你皇父对手下人非常凶厉,你四弟对手下人却极尽温和仁爱。
就这点区别,别的地方他俩就实在太像了。
假如他要是当了皇帝,朕只是打个比方啊,他第一件事就得是给魏忠贤平反。
幸亏他是老四,要是你这当老大的也这么想,那就麻烦了。”
太子答道:“魏忠贤是误国奸佞,儿臣绝对不会给他平反的。”
崇祯赞许地点点头:“去给你母后请安吧,多待一会,经筵开始前你赶到文华殿就行。”
太子行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来到坤宁宫,给周皇后请了安,太子坐定,将自己以后随时可以来请安的喜事说了。
周后大悦,忙命留饭,再叫定王与两位公主来,中午全家人聚上一聚。
太子问道:“虽然四弟出宫了,但平日里也不叫他一叫了吗?”
周后答道:“他已经独自顶门立户了,我猜要不了几日,咱们信王府的大门上,就挂上他汉王府的牌匾了。”
太子笑道:“十王府本来就是给在京亲王临时居住的地方,再过十几年,又会有其他亲王去占他的汉王府,人来人往,这也没有什么。”
“这几天汉王有没有惹事生非?”
“那倒没有,不过是昨个儿写了个份奏本,请求父皇给他在京营挑两个武教习。”
周皇后本来有心事,听到这话,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向马云程吩咐道:
“去找王德化,让他中午务必把陛下请来坤宁宫,就说全家人团聚团聚,一起吃个饭。千万别让其它事情绊住陛下。”
马云程领命,急急忙忙去了。
……
与此同时,汉王府中,朱慈炤也起了床,穿戴得整整齐齐。
小桃问道:“主人今天神采奕奕的,又要做什么大事吗?”
“也算大事,前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要来咱家做客,他教过我两年书法,算是我的先生。
这是出宫后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应该也是最关键的一次。
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今天应该就会有个结论了。”
“他的态度对主人很重要?”
“当然了,人走茶凉,余荫这种东西消散的极快。
母妃留下的人脉和资源,已经被我消耗殆尽了。
以后的路,就只能靠汉王这块招牌和我自己的努力了。
好在父皇就三个儿子,要是十三个,朝野上下彻底分散开下注,我就彻底废了。
不过高时明也面临同样的问题,自从他回家养老之后,影响力大大下降。
他自己年纪大了,对此倒是无所谓,但他的徒子徒孙们怎么办?
现在就看高先生有多心疼他的徒子徒孙,肯不肯为他们蹚浑水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方正化便进来禀报:“殿下,奴婢干爹到了。”
朱慈炤闻言,亲自接了出来。
远远见到高时明身后跟着丁绍吕、严弘两人,朱慈炤心中大喜,暗道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