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许苑的声音很好听,轻轻缓缓,像是夏夜里从竹林间刮过来的一阵风,慢慢地贴在身上,带走那些急躁烦闷的情绪。
有时因夜间干燥嗓子偶尔干涩沙哑,也像是什么小小硬硬的东西摩挲在耳边,让他心里升起一股痒意。
分明不过是一道每日都会听到、再寻常不过的声音,汤潋澄恍惚却感觉到了一双手抚摸在头顶的温柔。
这感觉像是一场美好的幻梦,他情不自禁抬头。
许苑的侧脸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烛光都好像格外偏爱她,光晕照耀过她周身,让除了她之外的一切都在汤潋澄的眼中黯然失色。
他一下子失了对身体的掌控,就这么愣愣地望着她,耳边一切嘈杂声音远去。
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她解答疑难的话语。
汤潋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忍不住拽了拽自己的衣角,紧张地呼吸了一下,又嗅到许苑身上那淡淡的墨香。
很好闻,令他失神,忘了身边环境,彻彻底底陷入了无意编织起来的幻梦。
“这儿就是这样的,还有哪里不懂的吗?”
许苑也是第一次做“夫子”,讲完这一页的问题,连忙去问自己讲的内容是否能听懂。
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许苑便又唤了一声,“汤公子。”
“汤公子?”
几声之后,都没有得到回应,许苑忍不住低头,迎上汤潋澄灼灼的目光,不知为何,耳后浮上一抹热意。
她极不适应这种感觉,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加大了音量:
“汤公子。”
“嗯?”
“啊!”
汤潋澄下意识回了一声,等意识缓慢地回到现实,他才反应过来当下是什么情况,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得尖锐。
书房里的两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许久没有人出声。
汤潋澄低着头,舌伸出舔了舔干涩的唇,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处。
小小的空间那么安静,他一时都怀疑,自己心跳声音那么剧烈响亮,许苑站得离自己这么近,是不是也能听到。
这么一想,他有些被这想象吓到,连忙开口,打破这沉默的气氛。
“这一页我听懂了,下面这一页我也有些问题,你帮我看看吧。”
许苑接过账本,很快又投入了思考中,也就忘了方才汤潋澄面色的异样。
汤潋澄深深舒了一口气,手悄悄扶在胸口,安抚好自己的情绪。
等许苑看出账本问题,俯身为他讲解疑惑的时候,他告诉自己:
‘这次千万不能走神,专心听她讲解,不能再被看出端倪。’
话是这么说的,当温热的呼吸轻抚在身上的时候,汤潋澄呼吸骤然变紧。
这一次,他目光死死盯着账本,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账本上,可大脑就是不听自己使唤。
分明是看着账本,一瞬都没有挪开,汤潋澄却感觉上面的文字活了。
那些墨痕变成了一只只黑色的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没有规律,越看越乱,看得人眼花目眩。
耳边声音还在继续,像是一根根细长的线,拉扯着,牵引着,要将他绑在说话人的身上。
汤潋澄再坐不住,猛然站起,险些与站在他身旁的许苑站在一起。
而就算现在没有撞在一起,许苑的注意力也还是从账本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
她想问,话说到一半就被汤潋澄抢了先。
“抱歉,我刚才没注意,你没事吧?”
许苑摇摇头。
她没什么事情,只是觉得,他的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疑惑的目光在身上停留,汤潋澄敏锐地察觉到目光的主人,他不敢抬头回望,语速变得极快:
“我才发现,现在时间不早,该回去休息了。我这账本也不急,明天再做也来得及,还是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走吧走吧,我有些累了,感觉眼睛好像都要睁不开了。”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许苑也就没有执着,顺着他的意思离开了书房。
两人同一个目的地,这个时候分开走反而让人奇怪。
汤潋澄清晰地知道这一点,按照平常一样走在许苑的身旁,也和平常一样路上与她闲聊两句。
但今日,他像是困极了一样,恨不得下一瞬就钻进被子里睡觉,回去的脚步飞快。
有时候许苑才开口,就发现他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然后好像才注意到她在说话,回头疑惑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今天太忙了,我有些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许苑也不好强迫对方一定要慢下脚步,跟自己一样悠闲地散步回去,也就随着他的脚步加快了速度。
两人都顾着走路,说话的次数也变得少了许多。
回到卧房的时候,许苑坐在桌前,脑子里全是困惑。
‘自己是在与他比谁先到卧房吗?就算是很困急着睡觉,也不至于如此吧?’
可惜,汤潋澄并没有为她解答疑惑的打算。
一回到卧房,就立刻让侍从打水收拾衣裳,等洗漱出来,又直接钻进被子里,头朝向床的最内侧,眼睛紧紧闭着。
许苑洗漱好出来的时候,他的呼吸声已经变得均匀,看着似乎睡熟,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
她自己就劝服了自己。
‘他也许就是这么急吧。’
这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许苑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汤潋澄却发现自己变了。
他从前来去匆匆,每日都忙于生意和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近来,不知为何,每日总有那么一两回出神的时候,想到那夜许苑的声音,许苑温柔的态度,还有她喷洒在耳边的呼吸。
另一个变化的地方,也不知道确实是自己看许苑耐看型的相貌看多了还是别的原因。
汤潋澄现在每次见到许苑,看到或者想到那张脸,只觉像是刻画在自己心头上一般,越来越好看。
有时在房中想着事情,抬眼看见她迎着阳光从外面走进,竟觉一霎惊艳,呼吸绷紧,都不敢与她对视。
这种种异常之处,都让汤潋澄想到了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