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大明在倭国的主要利益就是白银,而保证白银流入的手段有:宝钞、军事装备出售、商品优势带来的利润,这三样是大明掠夺倭国白银的最重要的手段。
大明朝堂上存在着一个争论,需要在倭国身上得到验证,那就是更多货币和更多货物这个争论。
宝钞是更多的货币,让倭国的钱荒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这让倭国的商品交换变得频繁了起来,但是局限于倭国低下的生产力,人口,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种商品来换取更多的货币,以前一两白银就是一两白银的货币,但现在只要七钱白银就可以换取价值一两白银的货币,货币变得充足;
而大明到倭的商舶携带了大量的货物,填补了倭国货物的短缺,这样一来,倭国的经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变好。
至此,就可以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货币和货物从来不是完全对立的,这两种主张不是水火不容的,而是一种矛盾统一体,既存在对立,又存在相辅相成,阴阳并济的统一。
自矛盾说横空出世之后,矛盾说的内容,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的被验证其普适性。
而矛盾说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它从来不提供一种类似于大同世界的理想国,诸子百家,各家各派都会构建理想国,一如宗教里的彼岸一样,矛盾说,不会欺骗学者,不会欺骗拥趸,不会告诉学习之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种令人心驰神往的彼岸世界,它就是一個方法论,告诉你认识世界的办法。
世界总是按照矛盾说对立且统一的原则在运行,这也是矛盾说最霸道的地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包容性。
矛盾说的敌人,是极端对立主张,非黑即白那种极端对立。
那么,倭国繁华的代价是什么?是九百万人丁在战争、瘟疫、和贸易中变成了八百万人丁;是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不得不卖掉自己的田地、子女、自己,去换取微不足道的劳动报酬;是更多的女子只能操持娼妓之事,来填饱肚子。
倭国正在肉眼可见的变得畸形。
徐渭看了眼窗外,长崎的春天因为洋流的影响会更早一些,今天没有雾气,可见度极高,天空和大海的蔚蓝连成一片,分不清楚彼此,海天一线,海鸥在码头上飞翔,落在桅杆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安静祥和。
徐渭颇为感慨的说道:“按照矛盾说的说法,现在倭国发展到这种状态,应该出现一个凌驾于倭国各个阶级之上的朝廷,来调节各方面的矛盾,不至于倭国各个阶级,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之下毁灭自己,而织田信长的安土幕府,应该履行这一职务。”
“但很可惜的是,他做不到,不是因为长崎总督府的存在,让织田信长如鲠在喉,是因为织田信长无法消灭地方割据的门阀,比如毛利辉元。”
毛利家掌控着倭国最大的银山,石见银山,大明吹灰法和泰西汞齐法传入倭国后,石见银山的白银产量一年高于一年,充足的白银产量,让毛利家拥有了更多的战争底蕴,这也是毛利辉元能够屡败屡战的根本原因。
织田信长无法消灭毛利辉元,再给织田信长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他也做不到。
织田信长已经是倭国数百年一出的人杰,他都无法消灭地方割据政权,完成大一统,凌驾于各阶级之上的朝廷,就不可能组建,那么矛盾就无法调节,穷民苦力们就会永远陷入被朘剥的炼狱之中。
这是生产关系决定的,不是因为仇恨的恶毒诅咒。
中原在先秦的春秋战国时代,形成的最大共识,就是大一统,就是消灭割据势力,构建凌驾于各阶级之上的朝廷,北宋因为没有收复燕云十六州,只能和辽国、金国,都称正朔了。
“我们长崎总督府是不是可以成为这股力量呢?取代幕府成为实际上倭国的朝廷呢?”罗应和有些好奇的问道,他想知道徐渭对这个海外建国有没有想法。
嘉靖年间的大海盗,徽王汪直,其实和现在的长崎总督府很像,汪直的老巢就在长崎外的平户岛之上,汪直控制了九州岛部分疆域和海外三十六岛,僭越国号为宋,自称徽王,部署官属。
“这取决于陛下的意志。”徐渭十分巧妙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汪直当时为了获得大明的认可,那真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宛如贡君子对花魁那般献上了一切,包括生命,就是为了获得朝廷的认可,也不是汪直多么忠于大明、朝廷、皇帝,而是他的宋国,只能依靠大明才能维系生存。
倭国可是有凶狠的土著,倭寇可是自南宋末年以来,海上臭名昭著的海寇。
织田信长甚至不用联合四方大名,他率众进攻,就能消灭长崎总督府,可这样做,就要应对大明的雷霆之怒了。
那是长崎总督府吗?那是大明皇帝的脸!
黎牙实在大明生活了十二年了,他对大明太了解了,以致于拉丁文都用的不怎么流畅了,学外语主要是环境,没有了语言环境,母语都会退化,这还是黎牙实长期从事通事翻译泰西文书的情况下,黎牙实总结过大明在开海,也就是全球化进程中的最大的两个缺点。
一个是高道德劣势,在抢占殖民地时,高道德劣势会让扩张的步伐极为缓慢,马尼拉本地土著能占10%的产业,实在是让黎牙实看不懂,这是在搞海外殖民,还是在搞援建?
第二个就是好面子,大明实在是太好面子了,只要给了面子,甚至可以抛弃一些里子,这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很显然,织田信长对大明好面子这件事也是十分了解的,所以,坚决不打大明皇帝的脸,不让友邦惊诧,就是织田信长对大明的主要战略,只要给足了面子,大明就不会轻易露出獠牙。
当今的大明皇帝是一个很暴戾的人,这可能和童年成长经历有关。
“陛下更加倾向于灭倭,而不是统治这里。”罗应和摊了摊手,陛下不在意倭人的死活,连吕宋的猴子都能获得陛下的怜悯,比如吕宋有个老哈瑞的淘金者,陛下就对老哈瑞的经历颇为同情,并且指示老哈瑞一定不要帮那个女婿,因为只要帮一点,就是仇。
但大明皇帝对倭人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不在乎。
总督府议事很快就结束了,而孙家的老管家、大掌柜孙鸿鸣,开始了积极筹备倭国的商贸会,这一年一度的商贸会,能够确定一年的生意,和春天播种一样的重要。
这一次老孙家带来了一种神奇的商品,磨牙石。
磨牙石分为三种,一种是天然磨牙石,是一种火山石,在死火山附近直接开采加工成需要的形状,这种磨牙石的价格中等,缺点是磨牙的时候会有种火山灰的怪味儿。
第二种磨牙石是火山石粉碎后,加入白土、碱面等物进行漂洗后,烧断而成,这种磨牙石相比较天然磨牙石价格要贵一倍有余,一块就要一两银子,能用一年,而这种磨牙石,比天然磨牙石更加洁白,而且没有怪味儿。
第三种则是石膏,不是火山石烧断,而是普通石块粉碎,这种价格最为便宜,但效果不好的同时,还很难用,会磨到口腔肉。
老孙家之所以开发出了这种奇怪的商品,完全是孙克弘掌管的画舫生意,需要给船上伺候人的女子磨牙,之所以要磨牙,就是怕伺候客人的时候刮到了客人的要害处。
而第二种商品,则是矫正牙套,这种矫正牙套,是钢质的。
如果牙齿不整齐,磨牙就要磨到口腔肉,磨一次就会让人痛不欲生,而矫正牙套,也是画舫上生意之下催生出来的产物,按照身高的不同,分成不同的型号进行强力纠正。
孙氏从最开始开发出画舫这个赛道后,始终保持着其垄断地位,自然有自己独门绝技。
而磨牙石和牙套,主要供给给了隶属解刳院、太医院的惠民药局。
大医官设有牙科,敲智齿可是惠民药局的独家绝活儿。
听说大明皇帝正在和大医官陈实功沟通敲掉刚长出来的智齿。
大明有个未来可期的士大夫范应期,就是因为牙疼,开始使用阿片,最终自己把自己封闭在了解刳院里。
智齿在大明叫立世齿,寓意长大成人,二十岁以后才会长出智齿,很不幸,大明皇帝的智齿,也长歪了,如果不敲掉智齿,再过几年会严重到开口障碍的地步。
这事儿,已经闹到长崎总督府都知道了。
磨牙石和牙套,这两样商品比较稀缺,而且昂贵,但孙鸿鸣整整带了三万套,廉价的石灰磨牙石和天然磨牙石,一个没有,全都是最贵的煅烧磨牙石,之所以带这么多,因为真的可以卖得掉。
长崎总督府治所长崎,有一个闻名海内外的花魁坊,这个坊被人戏称为花都,当之无愧的销金窟,有超过十万的从业者,区区三万套而已。
这也是到倭国商品最大的特点,和穷民苦力的百姓没有关系。
其实倭国因为缺少煤炭、铁山的缘故,非常缺少铁器,更加缺少农具,但大明只兜售用于战争的武器,不贩卖农具;倭国缺少农具让倭国的农业生产产量远低于精工细作的大明,因为山地比较多,土地产出更加匮乏,如果大明愿意兜售浓缩水肥和粮种,能够惠及倭国的平民。
这是看不见的大手造成的,因为这些没有利润,大明海商的主要顾客,是各个令制国的大名,不事生产的朝廷公卿。
如果长崎总督府愿意主持清丈还田均田役这些大明在探索的政令,那倭国一定会成为太平洋上耀眼的明珠,毕竟洋流让降水颇为充足,但长崎总督府无意于此。
吕宋总督府在国姓正茂的带领下,正在进行土地确权,甚至连当地的土著,都在确权的序列之中,但长崎总督府没有这个规划。
“我们还在低估铁锅的畅销程度。”孙鸿鸣应对着来询问的倭国商人,趁着繁忙的空档,跟身边的伙计由衷的说道。
铁锅,是一种出乎意料的畅销品,即便是大明一再增加铁锅的产量,但仍然无法满足庞大的海外需求,铁锅成为了大明利润、规模仅次于丝绸和棉布的大宗商品。
繁忙的商贸会持续了将近十天,大明商贾们满载而归,船上装着倭女、倭奴、白银和硫磺,而倭国商人也是满载而归,来自大明各种各样的货物,满足了倭国大名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和大明皇帝不在乎倭国平民死活一样,倭国大名们也不在乎。
而织田信长经过了反复权衡之后,还是让神田真一离开了朝廷,赋闲在家,长崎总督府的要求,织田信长必须考虑大明的意志。
朱翊钧收到了来自长崎的奏疏,他是格外意外的,意外的是织田信长的态度。
“这个信长,他在保护神田真一,神田真一阻止在倭通行宝钞,成功的话,功劳是信长的,但是失败的话,罪责是神田真一的,信长完全可以把神田真一当成一个棋子和大明下棋,但是他没有,他选择了让神田真一下野,骂名自己来承担了。”朱翊钧眉头紧蹙的看着奏疏。
“下章礼部,通传长崎总督府,让这个神田真一作为织田的信使来到大明。”朱翊钧发现这个神田真一有些本事,这有些本事,就不能让他继续留在倭国了。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让小黄门拟中旨,陛下看过用印下章。
织田信长最近经历了四次刺杀,最严重的一次,火药在车驾下爆炸,差点就让织田信长原地飞升,但织田信长还是在频繁的刺杀中,顽强的活了下来,而且在一点点的推行自己的政令,十分倔强的让倭国变得更好一些。
“大医官陈实功还在闹着要致仕吗?”朱翊钧对这个岐圣大学士有点无可奈何,这陈实功作为大明外科第一把刀,连个智齿手术都不敢做!
明明他本人已经做了七百多次拔智齿的手术,但陈实功却怕了,主要是病人有点特殊。
这次病人是大明皇帝而已。
智齿会导致咬合障碍,朱翊钧这已经开始咬腮帮子了,吃饭都不能好好吃,再发展下去,就真的成开口障碍了,到那时候说话都说不利索,还怎么正常召开廷议和大朝会?
朱翊钧四颗智齿,只有一颗长歪了,弄的他有点焦躁。
“是,大医官开了方子,保守治疗,用的是阿片。”冯保低声说道。
朱翊钧直接被气笑了,摇头说道:“他真的敢开这方子,朕也不敢用啊,先生知道了,怕是杀了他陈实功的想法都有了!范应期的教训还不够吗?”
“陈实功这手术不是做了很多次了吗?他才三十岁,难道就已经抓不稳手术刀了吗?”
“那得看人啊,给别人做,那手自然稳的很,给陛下做,他怕啊。”冯保无奈的说道,虎口拔牙形容做事的危险,陈太后说陛下是真龙,在真龙嘴里拔牙,那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现在陷入了僵局,皇帝要拔智齿,陈实功不肯干,他甚至直接撒泼,让他拔牙他就致仕。
“那个女院判吴涟呢?”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让吴涟做,吴涟敢给皇后做手术,她胆子大。”
冯保无奈的说道:“陛下,吴涟是妇科。”
“把陈实功、先生、戚帅喊来。”朱翊钧非常不舒服的活动了下口腔,没有牙疼的或许会觉得不就是个牙疼吗?但朱翊钧真的很不舒服,他吃一顿饭要咬三次腮帮子,腮肉都快被咬烂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陈实功行了大礼,张居正戚继光则是作揖见礼。
“免礼,先生,三日后朕必须把这个牙拔了,若是真的不幸,潞王继大宝之位,德王朱载堉监国,先生理政便是。”朱翊钧拿出了一份写好的长轴圣旨,让冯保交给了张居正。
做手术当然有风险,所以朱翊钧也准备好了遗嘱。
陈实功跪在地上压根就不起来,陛下的话就像大锤一样锤在了他的心头,他猛地抖动了一下,当初就该致仕的!宫里全都是狠人!陛下面对刺王杀驾都能稳如泰山,面对大火焚宫都能酣睡!
朱翊钧解释道:“潞王看起来荒唐,但先生也看到了,他在万国美人身上可劲儿的折腾,但所有子嗣都是王妃和侧妃所出,皇叔不管事,监国也就是让格物院继续超然世外。”
“若朕真的崩了,就仰赖先生和戚帅维持国朝安稳了。”
不让太子继位,是朱常治年龄太小了,到时候张居正就是不想,他也只能篡位了,所以只能潞王登基。
张居正面色严肃的说道:“陛下,大医官们说可以用阿片镇痛。”
“先生,朕是天子,宁死也不能做妖魔鬼怪。”朱翊钧摇头说道:“阿片之害,朕在解刳院亲眼目睹过,就是死,也不能变成那样。”
“缓则三五年,等太子稍大些,再做定夺如何?”张居正拿出了拖字诀。
“朕这个智齿长歪了,它躺在牙床上,生长的时候,拱着朕的下面牙齿,这一排牙齿都是疼的,腮帮子都咬烂了,缓不得了。”朱翊钧摇头,再次告知了张居正自己的情况,他无奈的说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说起来也是好玩,朕昨日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疼到想把牙扣下来,但还不知道扣哪个,因为都在疼,这个智齿再不拔,朕只能用阿片了。”
要么服用阿片镇痛,要么拔牙,再无别的选择,朱翊钧选择向死而生。
“陛下,臣做不到。”陈实功再叩首,大声的说道。
“你这大医官,朕都不怕,你怕什么?朕就是被你治死了,也不过是一命换一命,按着阶级论,你这个大医官换朕这个皇帝的命,不亏了!”朱翊钧嬉笑着说道:“起来回话,跪着说话,朕都听不清你絮叨的什么。”
“陛下,臣怕的不是死。”陈实功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面带痛苦的说道:“陛下肩抗日月,是社稷之主,万方黎民心心念念所期明君圣主,新政皆系陛下一身,臣这要是做不好,不是庸医那么简单,而是历史罪人。”
对历史负责这种想法,对于大明人而言理所当然,陈实功都无法想象,自己真的把中兴之主给治死了,日后他恐怕要和秦桧肩并肩了,或许在奸臣序列里,更胜秦桧一筹。
皇帝要是个昏君,那治死也就治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你把朕当个昏君不就得了?”朱翊钧都被气笑了,这一笑,立刻脸色就变了,笑容牵动着,快要被咬烂的腮帮子,钻心的疼。
陈实功再俯首说道:“陛下,臣在京师已经二十七年,以前,九门之外民舍两三点,不过数百户,现在九门外的民舍绵延数里不绝,天下太大了,臣看不到,但京堂臣看得到。”
“你们解刳院天天和标本打交道,就没有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给朕把这颗智齿拔了吗?又不是什么大手术。”朱翊钧拍了拍桌子,不是生气,是牙疼。
陈实功再次俯首说道:“陛下,解刳院大医官胆子很大,但这不是胆量问题,解刳院没有那种无君无父之人。”
“不做也得做,三天后,朕到解刳院去。”朱翊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去准备吧。”
朱翊钧原来打算若是自己真的死在了大医官手下,就让解刳院的大医官把自己给解刳了,做成标本,这样一来,皇帝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就有了理论支持,也省的被人挖坟掘墓,烧的一干二净。
“臣遵旨。”陈实功艰难的领了皇命而去。
张居正和戚继光还想再劝,但陛下是什么性格,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做出了决定,就绝不回头。
“陈实功他们在猴子身上做了数千次实验,智齿手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台了,给朕做个简单的小手术,怕什么呢?”朱翊钧看似是在吐槽陈实功胆小,但其实是在告诉张居正和戚继光,这是一个很成熟的手术,超过九成八的成功率。
“臣等遵旨。”张居正和戚继光只能领旨,陛下做出的决定,内阁就是行封驳事,陛下坚持,也没什么用。
三日后,朱翊钧如期抵达了解刳院,戚继光从京营调动了一个步营将解刳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而解刳院内,则是完全由缇骑们负责安保,三步一岗,十步一哨。
大明最重要的人物,肩抗日月背负社稷的陛下,要在解刳院接受手术。
本来预计一天的手术,不出意外的出现了意外。
朱翊钧本来上午拔掉智齿后,之后就是大医官随扈就行,本就不是什么大手术,但是在手术的时候,发生了谁都不想看到的事儿,皇帝陛下在拔完牙后,出现了风寒的症状,开始发热和四肢无力。
解刳院内外如临大敌,感觉天都快要塌了,陛下真的在解刳院龙驭上宾,那些个狗杂碎,就该说活该了,毕竟解刳院是陛下设立的,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好了好了,咱还活着呢,别哭,别哭。”朱翊钧拉着王夭灼的手,王夭灼已经哭成了泪人。
“若是咱真的被老天爷收了,潞王混账,要对付咱的子嗣和后妃,伱就找太后,你别看潞王荒唐,但他啊,最怕娘亲了,你找娘亲,娘亲会为你做主的,日后治儿封藩了,你就跟着他去藩王府就是。”
“去把先生和戚帅叫来吧。”
朱翊钧有点头疼,看人有点模糊,主要是发烧导致的,他也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原因导致的发烧,就是细菌感染也没有这么快才是,若是大医官下毒的话,他早该一命呜呼了。
“先生啊。”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生死之间,他还是看出了自家先生的轮廓。
“没人能管得住身后事儿,朕也是,朕要是命该如此,死后就一切从简了,把朕准备好的松脂封好的文书一起入殓就是,一切从简,预算不要超过先帝的六十万银。”朱翊钧就是发烧,但还没有糊涂,先帝陵寝修缮加了十万银,朱翊钧还记得。
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说道:“戚帅,调京营守在九门,无圣旨不得打开城门。”
“国朝就拜托先生和戚帅了。”
“陛下,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张居正颤颤巍巍的说道,他万万没料到,小小的智齿手术,会弄到这个地步。
“先生告诉朕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先生不必神伤,大明离了朕还是会照常运转的。”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朕有点累了,退下吧。”
活着是皇帝,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一个死人,朱翊钧接受这样的命运,再来一次他还是这样选择,让他服用阿片镇痛,他死也不会。
张居正去了内阁,而戚继光则守在了解刳院皇帝的病房之前,任何进出之人,都会仔细检查,陛下这个真龙眼下是最虚弱的时候。
朱翊钧有点累,他想了很多很多,大明上一次兄终弟及发生在正统十三年,后来就发生了夺门之变,潞王真的登基,应该会把朱翊钧的子嗣最快封王就藩,狠一点,一个都活不了,宣宗皇帝把汉王都烹了,满门杀的一干二净。
主少国疑的危机大于兄终弟及,朱翊钧选择潞王,就是不希望看到主少国疑。
活着的时候,为了大明操碎了心,临到了,还是想着大明。
“冯大伴,朕真的崩了,你当如何?”朱翊钧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但是拔牙后的疼痛,让他睡不着,他看着冯保和张宏询问着他们日后的打算。
冯保想了想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臣到时候和张宏一起到凤阳去种地,张宏在种地这事,比不过臣,臣还会种地,饿不死自己。”
冯保本来想说:主子啊,臣一定追随陛下而去,但这么说,又太假了,陛下喜欢人说实话,冯保就讲了实话。
“嗯,极好。”朱翊钧虚弱的回了一声。
“陛下,潞王殿下在外面觐见,戚帅不让,殿下就长跪不起,请命觐见。”张宏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出去询问了之后,才知道了情况。
“戚帅也是糊涂,就这个阻拦的行为,潞王真的登基了,戚帅能有好果子吃?”朱翊钧撑起了身子说道:“让潞王监国去,来这里作甚。”
“潞王殿下不肯监国,是从潞王府直接来的。”张宏俯首说道。
“这混小子,宣他进来吧。”朱翊钧感觉自己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有气无力的说道。
“臣弟见过陛下!”潞王进来就磕头,看起来是真的有点怕。
朱翊钧看向了旁边的戚继光,潞王进来,戚继光非要跟进来,就是怕潞王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毕竟有‘烛光斧影’旧事,就不得不防。
就这个跟进来的行为,潞王真的登基,戚继光吃不了兜着走。
“叫声哥吧。”朱翊钧看着朱翊镠靠在床沿上说道。
“陛下,臣不去监国,打死也不去。”朱翊镠不肯叫,也不肯起来,更不肯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