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62小说网 > 历史 > 朕真的不务正业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想让朕跪着当皇帝?没门!

( ) 随行宣旨的缇骑和宦官早就打好了招呼,自然没有用力,讲究的就是一个欲拒还迎,让朱载堉拿到了但是没完全拿到的那个劲儿。

唾手可得,却得不到,就像猫爪子在心里刺挠一样。

淡泊名利的君子,最好对付,找到他真正在意的东西,一击必杀。

徐爵走了过去,将六分仪下一封精美的信笺打开说道:“这可是陛下亲手调校六分仪,这水平仪,这螺旋微分鼓,这望远镜,真的是奇思妙想,巧夺天工啊!”

“啧啧啧。”

“这两面镜子可是兵仗局费尽心机磨出来的,陛下在这六分仪留下亲笔书帖:顺天府观星得北极出地角度39.98°,仍不精准、着实可惜,皇叔可有良策?”

“世子殿下,可有良策啊?”

朱载堉仍然不肯松手,连连点头说道:“有有有有。”

徐爵笑着说道:“要不,世子殿下随咱家进京一趟?”

“好好好。”朱载堉再连连点头,就像是猫不能拒绝猫薄荷,色中饕餮不能拒绝美人,将军不能拒绝金戈铁马万里气吞如虎一样,作为一个大科学家,朱载堉完全不能拒绝精密仪器出现在自己面前,唾手可得而不得。

根本没那个能力拒绝。

就这样,朱载堉这个和兴王府一系有间隙的郑王世子,开始随大明缇骑入京,抵达通州的那天是万历二年十一月底,十二月开始了。

万历二年有两个十二月。

而朱翊钧去了一道中旨,赞赏了一番朱载堉识大体后,并没有召见他入京,而是一直等到了十二月初三。

朱载堉之前为什么不肯入京?因为皇帝宣他入京,他就必须穿上世子冠带,那代表他认输了,对这个糟糕的世道认输了。

所以,朱载堉一听圣旨,就立刻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要讨个对错,穿上了世子冠带,就没办法讨个对错了,那是他出世后跟红尘滚滚唯一的联系。

但是在看到了皇帝陛下送来的六分仪以及千里镜后,朱载堉立刻投降了。

他发现了,自己之前的理解有误,他真的想要做的事儿,没有强大的财力和政策支持,几乎是不可能做到。

那些个透明琉璃,那些手巧的工匠,那些从泰西舶来的知识,没有朝廷,他一样也得不到。

朱载堉看到了希望,他需要遍布大明大江南北的观星台、需要一大批的同道中人、需要庞大的天文仪器、需要海量的人帮他计算,这些,他一个人做不到。

天文观测从来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一个妙手偶得的事儿。

皇帝给了他这个希望,他满怀期望而来,在大道至理面前,他可以妥协,可以认输,只为一个答案。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万历二年十二月初三,大明皇帝在皇极殿召开了大朝会,宣朱载堉入朝觐见。

这一个月的时间,朱翊钧、张居正、廷臣们都有些苦恼,那些个言官们,一次又一次的上谏,就是为了阻止削减宗俸之事,理由千奇百怪,方法五花八门,无论万士和、葛守礼、海瑞如何奔走,都无法阻拦这种风力舆论。

因为一旦让郡王以下自谋生路,那代表着挂靠在那些宗亲身上的避税田亩,就立刻暴露了。

张居正也遭到了巨大的压力,就像上一次辽王被废藩一样的被动,言官们高举着尊主上威权,攻讦张居正虐待宗室,是在剪除陛下羽翼,是在谋求僭越,小皇帝也是不识好歹,耳目之臣的一片恭顺之心全然不见。

葛守礼也是被骂的狗血淋头,说葛守礼阿附权臣,蔑视主上,坐视这样亲亲相残的恶事发生,却束手旁观,将杨博临走时的交待全然忘了个干净。

连赵梦祐被夺情的这个案子,都没有人提起,反而对削减宗俸,郡王以下,自谋生路这个话题,喋喋不休。

“宣郑王世子觐见。”朱翊钧挥了挥小手一挥,朱载堉可算是来了,为了彰显亲亲之谊,朱翊钧把远方堂叔都诏入京师来,这不是亲亲之谊是什么?

朱载堉给人的感觉是谦谦君子却又饱经风霜,眉宇之间皆是英气,但是这股勃然的英气被什么打断了一样,戛然而止,在郑王朱厚烷被囚禁高墙之后,朱载堉也受到了各种各样的刁难,很多人为了讨世庙、严嵩欢心,可没少为难朱载堉。

郑王府怎么塌的?朱载堉一清二楚。

朱载堉戴世子冠带,行大礼朗声说道:“臣郑王府世子载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叔免礼。”朱翊钧笑着说道:“皇叔舟车劳顿,辛苦了。”

“谢陛下隆恩。”朱载堉站起身来,正了正衣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辈子他第一次觐见,路上徐爵也只是强调礼节,压根就没告诉他,上殿要说什么,做什么。

张居正出列俯首说道:“骍骍角弓,翩其反矣。兄弟婚姻,无胥远矣。”

“亲亲之谊,有国者不可不笃。盖以亲不敦睦,则民兴怨;君多薄德,则俗益偷。而化导之机,自上程之也,今郑王世子入殿朝见,丰神飘洒,器宇轩昂,臣请大宴赐席,以彰显亲厚之谊。”

“先生所言,唯理所在。”朱翊钧笑着说道,答应了下来,就是吃吃喝喝表达一下叔侄情谊。

“皇叔左上归班,朕今日朝会仍有事未了,朝会之后,再叙眷亲之厚。”朱翊钧发现了朱载堉的不适应,一辈子都没上过朝,该站哪里都不清楚。

亲王世子尊贵,站在台下也是左起第一个。

“谢陛下隆恩。”朱载堉走到了张居正身边,站在了一旁。

朱载堉一开口称呼自己是世子,张口闭口就是谢恩,狂生如此表现,让很多朝臣非常失望!

皇帝诏朱载堉回朝,科道言官并不觉得有异,为了表示亲亲之谊,宣亲厚藩王进京,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天顺年间,复辟的明英宗为了争取宗藩的支持,两次把嫡皇叔襄王朱瞻墡请到了京师来撑场子。

这些朝臣失望原因比较复杂。

郑王府和兴王府不和已经二十七年,嘉靖皇帝在旁支入大宗之前是兴王,很多朝臣都把这一系叫做兴王府,就像当年燕王清君侧进了南京城当了皇帝,很多士林都把朱棣这一系叫做燕王府或者燕府。

嘉靖皇帝大礼仪的确赢了,而且赢得彻底,可是还是有人觉得嘉靖皇帝是乡下人入京来当皇帝了。

朝臣们希望看到的局面是,狂生朱载堉,入殿不跪,大骂兴王府失了亲亲之谊,薄待宗亲,上演一出宗室相残;或者因为二十七年前旧事,郑王世子痛哭陈述,大声诘责皇帝,你们兴王府不顾亲戚帮衬,问一声当年之事究竟谁对谁错;或者因为小皇帝年龄幼小,皇叔朱载堉摆出皇帝的架子,教训一下这个为非作歹天天骂人的小皇帝,哪怕是杀杀小皇帝的威风也好。

哪怕是朱载堉骂一骂张居正也好,辽王废藩之事,那可是伤害的亲王!

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朱载堉上了朝就一直很老实。

围绕着朱载堉入京,朝臣们展开了许多的构想,并且做出了不少的方案,如何跟进,如何架起火架子来,把这朱载堉给架的高高的,活活烤死。

结果人人皆称的狂生,就这?

入了殿就磕头,皇帝说句话就谢恩,狂在哪里?

朱载堉也想狂,他倒不是顾忌朝堂威严,也不是不想那么干,实在是不想给自己亲爹找麻烦,他若是孑然一身,怕是早就咆哮朝堂了,但是他还有个受了十九年高墙之苦的亲爹,在朝里咆哮朝堂,他全家岂不是都要被贬为庶人?

要知道辽王在隆庆二年,被废藩了,干这事儿的人,就在朝堂上站着,叫张居正。

朱翊钧的手伸向了奏疏,拿出了一本。

朱载堉敏锐的察觉到,整个皇极殿上百十来号人全都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甚至有几个人还抖了一下。

主要是被小皇帝给骂了,不涨声誉,更得不到什么诤谏的美名。

朱翊钧拿起了第一本奏疏说道:“刑科左给事中郑岳在不在?”

“臣在。”郑岳出列俯首说道。

自从小皇帝开始随机点名,大朝会就没有故意失朝的人,那个贾三近被押到殿内的场景,历历在目,令人不寒而栗。

朱翊钧拿着奏疏说道:“卿上奏来说:我朝会典载:盖以藩王体尊,其燕飨皆得用乐,不独迎接诏敕为然。亲王乐工二十七户,今乃概从裁革,此减削太苛,事例之未妥者也。”

亲王府应该有乐工二十七户,一体裁撤。

“藩王体尊,恩恤太薄。”郑岳不觉有异常。

朱翊钧点头说道:“你这奏疏里,除了乐户,还有房屋等项一概停给、身后坟价概从停给、郡王故绝不准袭封,如此种种十七条,朕都看过了。”

郑岳赶忙俯首说道:“必考求国体,审察人情,上不亏展亲睦族之仁,下不失酌盈剂虚之术。”

“臣诚知国家财用大亏,可是这宗藩乃是朝廷藩篱,做事理应审查人情,若能上不亏展亲睦族的仁德,下不失酌盈剂虚的计较,为德兹之计。”

“臣细心选了十七条,这十七条花的不多,却能体现朝廷的恩厚。”

朱翊钧看着郑岳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郑岳才是个孩子,朱翊钧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

“上不亏展亲睦族之仁,下不失酌盈剂虚之术。两全,两全,这天底下哪有两全之事。”朱翊钧稍微掐算了一番说道:“朕就说这房屋等项一概停给吧。”

“正德八年封荣王,营建王府八百间,民役、米粱、木架、砖石等物折算,共计折银四十二万,嘉靖四十年,景王封藩,王府营建,折银四十四万。”

“一个郡王府是每位盖府屋共四十六间,前门楼、中门楼、前厅房、厢房、后厅房、厨房、库房、米仓、马房等,就要两万银子,爱卿啊,你知道大明郡王有多少吗?”

“一个郡王府就两万两银子,洪武至今一共有218位郡王,爱卿啊,这就是四百三十六万银子。”

郑岳打了个哆嗦,他提了十七条,就这一条造房子,就要拿去四百万银子,十七条都施行,那还不要了大明朝的命?

“就按爱卿所言,亲亲之谊笃矣,下章户部。”朱翊钧拿起了大印就要盖章。

吓得郑岳猛地打了个哆嗦俯首说道:“陛下,陛下,稍待,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这不是爱卿上奏来说?就这么办。”朱翊钧手中的印缓缓往下按。

郑岳魂都要被吓飞了,立刻跪到了地上,大声的说道:“臣愚钝,未能厘清仓皇上奏,臣有罪。”

朱翊钧这才停下,他还以为郑岳胆子有多大,结果他还没怕,郑岳反而怕了。

小皇帝一直没说话,他稍微掐算了下,摇头说道:“卿所言之事,含糊核算,也要千万银子之多,而且这日后开销也是个大头,且拿回去,盘算明白了再上奏言事。”

朱翊钧将奏疏递给了张宏,让张宏把奏疏还给郑岳,上面已经打了叉号,下印也不能行。

“谢陛下隆恩。”郑岳小心收好了奏疏,就在刚才,陛下下印的时候,大司徒王国光的目光凌厉,看着郑岳,恨不得生吞活剥。

东北战事,朝廷为了几万两银子的军饷,还要到皇宫去讨饭吃,这的的确确是陛下圣明,可是自嘉靖而来,国帑内帑已经分了家,这就是讨饭!

陛下顾忌朝廷脸面、忧心东北战事,愿意给这个钱。

郑岳倒是大方,一开口就是千万两,那能维持全楚会馆运转一万年,刚好一个万年历。

就郑岳列举的那些事,一家一户不显眼,乘以两百多位郡王,就是个天文数字。

“都给事中侯于赵在不在?”朱翊钧拿过了另外一本奏疏问道。

“臣在。”侯于赵回来的时候不用那么急,是坐车回来的,倒是休养好了,面色红润了起来。

“去往郑王府宣旨舟车劳顿,辛苦了。”朱翊钧颇为真切的说道,怎么能把侯于赵绑在身后赶路,就是着急也不能这么做,到时候落个薄待臣工,那不是他这个皇帝薄凉寡恩?

朱翊钧狠狠的批评了徐爵和缇骑,告诉他们下次不能这样了,怎么说也要加两个垫子。

“不辛苦,不辛苦,谢陛下体恤。”侯于赵赶忙谢恩,辛苦是有点辛苦,但是在外面多了一阵,耳边清净多了,日子也舒坦,这一回京,耳边都是指责,同僚都是仇视,身后都是指指点点。

朱翊钧继续说道:“伱的奏疏说得很好,嘉靖四十四年为何要定《宗藩条例》,今日为何又要让郡王之下自谋生路,讲的很清楚。”

“一,诸王以势穷弊极,不得不通变之意;二,天下财赋岁供君主不过四百万石,而各处王府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不啻倍之;三,郡王以上,犹得厚享,郡王以下,多不能自存,饥寒困辱;四,势所必至,常号呼道路,聚诟有司。守土之臣,每惧生变;四,父生子、子生孙,孙复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赋不可增,而宗室日益蕃衍。”

“势穷弊极要通变、禄粮匮乏财力亏、饥寒困辱不能存、号呼道路扰地方、宗室蕃衍无穷尽。总结很是到位,理应嘉奖。”

“冯大伴,赐银三十两,国窖一瓶。”

“臣谢陛下隆恩。”侯于赵已经接近于破罐子破摔了,天天跟人逆行,又不是他故意的。

他哪知道,朝中的风力舆论,会从削减宗藩俸禄,变成恢复宗藩俸禄,这种风力舆论的转变,侯于赵没把握住,也把握不住。

“归班吧,日后尽心做事便是。”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爱卿,国之干臣。”

侯于赵这本奏疏写的真的很好,这可是侯于赵送上来的弹药,朱翊钧立刻上膛,就这本奏疏提纲挈领的几个点,拿出来,可以把九成九议论削减宗俸的奏疏给挡回去。

朱翊钧接连点了几名御史,就拿着侯于赵提供的弹药,挨个反驳了起来,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就侯于赵提出这五条,能解决一条,朱翊钧都给他们下印,立刻恢复宗藩待遇,废掉嘉靖老道士的《宗藩条例》彰显亲亲之谊。

郡王之下,饥寒困辱不能存,就拿看起来最简单的一条,大明的宗室是亲王节制郡王,郡王节制将军以此类推,往往宗俸发过去,顶天了到将军这里还剩下点儿,再往下,毛都没有一根,这满朝的科道言官,谁能把这事办了,小皇帝明天立刻拜他当大将军。

王国光也只能让九边发实物,朝廷给饷银,这样的变种纳盐开中法。

戚继光在蓟州,整整六年时间,都解决不了这个把军饷发到军士手中的问题,只能让北军吃饱肚子打仗,北军直接把董狐狸打了个全军覆没,生俘了卜哈出。

戚继光也就能把军饷完全发到他带的那六千浙兵,和现在带的一万京营手里。

能解决宗俸被截留的问题,那自然能解决军饷到军兵手中的问题,这大将军、大司徒,都能给他当!

“山西道监察御史傅应祯何在!”朱翊钧又摸到了一本奏疏,看了一眼,立刻变了个模样,满脸的怒气,连语气都森严了几分。

傅应祯赶忙出列俯首说道:“臣在。”

“啪!”朱翊钧将手中的奏疏猛地掷在了地上,厉声说道:“尔不当人子!”

“尔举进士,先生为尔总裁;尔任部曹,先生看尔忠义,举荐尔改为御史;尔受先生恩厚矣!今日上谏,弹劾先生?”

“哪怕是换个浙党,族党、晋党的人出来说这番话,朕都不会觉得奇怪,大明国朝二百年来,无门生劾师长者,偏偏是你!”

“你还是个人吗?”

朱翊钧真的动怒了,他从哪里没有这么直白的骂过人,他拳头握紧,若是手边有把戚家腰刀,非要给他一个丁字回杀不可。

傅应祯算是张居正的学生,隆庆五年进士,张居正举荐了他做御史。

傅应祯这第一本奏疏,就是弹劾张居正洋洋洒洒数千字,说张居正没有容言之量;说张居正不是元辅,不是当国,是实质上的宰相;说张居正托疾以逐高拱出内阁,又以王大臣案诬陷高拱;说定襄王朱希忠没有奇功赠王爵;说张翰是张居正私用;说考成法是排除异己不胜不休;说张居正独占讲筵隔绝内外;说张居正主持宝岐司是传笑四方;说辽王以重罪是张居正挟私怨报复;说张居正贪腐,不在文吏而在武臣,所以稍给武将事权;

说张居正当国,削减宗藩俸禄,是要谋朝篡位,是大奸臣,以法正之!

什么东西!

养条狗,还知道叫两声呢!

傅应祯出列俯首,不卑不亢的说道:“臣受居正恩亦厚矣,而今敢讼言攻之者!君臣谊重,则私恩有不得而顾也!愿陛下察臣愚悃,抑损相权,毋私事误国,臣死且不朽。”

“要死是吧!来人!”朱翊钧一听,平静的说道:“拖出去,杖毙!”

今天就要让傅应祯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不就是背一本罪己札记吗?

两名缇骑走上殿来,一脚踹在了傅应祯的腿窝上,两手一架就要把他拖走。

傅应祯都蒙了,他就说了一个死且不朽,就是个夸张的说辞,大家都弹劾张居正,博不畏权贵的清誉,这种比干挖心的词,不是比比皆是?怎么轮到他,就要被杖毙而亡?

他就求点清誉,不是求死啊。

“陛下,不可。”张居正一看到了这个局面,赶忙站了出来,小皇帝已经勃然大怒了,连刺王杀驾案,小皇帝都是在利益交换,到了这件事上,能这么生气,是张居正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局面!

他一直以为小皇帝因为江山飘零、国朝崩坏,已经变得和廷臣一样,是一架无情的政治机器,愤怒这种情绪已经不会遮蔽理智,万万没想到,小皇帝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要杖毙言官!

当年嘉靖皇帝杖毙言官,陷入了多大的被动当中。

他就留了一个空白的浮票,天下弹劾他张居正的人多了,缺这一个门生吗?

“先生!”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语气温和了一些说道:“先生,他不当人子,受先生恩厚提点,如何能做出这等事儿来?”

张居正甩了甩袖子,缓缓跪下,俯首帖耳,略显悲戚的说道:“是呀,国朝二百年来,无门生劾师长者,他劾了臣,他是御史,本就风闻言事,耳目之臣,杖毙言路闭塞,岂不是坐实其指控之言?”

“陛下,三思。”

朱翊钧一甩袖子,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怒火,看着张居正,眉头紧皱的说道:“好人就该被欺负吗?”

“朱纨如此、胡宗宪如此、戚继光如此、俞大猷如此,殷正茂如此,如今,先生亦如此,做点事,怎么这么难?这等逆贼,留之何用?真的能养骨鲠正气?”

张居正再上谏言:“陛下若因私废公,臣不敢苟同,座主门生乃私,国家之制为公,陛下曾问臣公私,陛下笃信好学,大明元气再复两分,臣诚不愿因私废公。”

“他也配当耳目之臣?”海瑞出列俯首说道:“就他弹劾那些罪名,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虚伪,若是反驳,反而让他得了清誉,若是将其杖毙,岂不是全其死而不朽之名?千古论断,皆言其诤谏,杖毙他,反而让他得逞了。”

海瑞也站出来劝皇帝,不要为了这种人生气,杀了他,他岂不是真的从贱人成了诤臣?

朱翊钧闭目了片刻,才睁开眼,面色逐渐温和,看着傅应祯说道:“傅应祯,你看到了吗?先生在回护你,到了这个地步,先生还在回护你,先生为帝师,国朝元辅,天下之先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搜肠刮肚的为你辩护周全一二。”

“朕也是先生的学生,你不尊师,朕尊师,你能做出这等狼心狗肺之事,朕做不出。”

“先生请起,就依先生所言。”

张居正再叩首,郑重其事的说道:“谢陛下隆恩。”

“把他身上的全楚会馆的腰牌摘了,就他也配当先生的学生?!”朱翊钧眼睛毒,立刻看到了傅应祯身上的腰牌,厉声说道:“诸位明公,朕知道你们有门第,但不能没有门槛,若是要收这等糟烂货,不过引人嗤笑罢了。”

缇骑放开了傅应祯,猛地把全楚会馆的腰牌摘下,送给了张居正后,行军礼一揖,仍值守殿门口。

“谢陛下开恩,谢先生救助。”傅应祯真的被吓傻了,连忙磕头跪谢。

“散朝!皇叔、元辅,且随朕来。”朱翊钧站起来,一甩袖子就离开了皇极殿,今天朱载堉回京,不在朝会后廷议,本来朱载堉回朝,是一件顶高兴的事儿,但是被傅应祯一搅和,朱翊钧的心情变得很糟。

朱翊钧到了文华殿偏殿,坐在千里镜前,愣愣的出神。

张居正和朱载堉来到了偏殿时,张居正看到了和往日里完全不同的陛下,无论是阳光开朗、还是不可名状,亦或者是凶神恶煞的和骆思恭对打,还是对各种知识孜孜不倦的追求。

张居正始终能从皇帝身上看到那种激扬、进取的斗志,而今的皇帝似乎有些心灰意冷,有些落寞。

文华殿的偏殿是简陋光学试验室,厚重高大的帷幕拉开了一条一人宽的缝隙,寒冬的阳光照在了朱翊钧的身上,这一束光,显得有点冷。

小皇帝就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千里镜、六分仪、一大堆的光学镜片,这些东西好像在无声的嘲弄着朱翊钧,做那么多有用吗?张居正做了更多,也做得很好,又有何用?换来的是自己的门生,狠狠的扎了一刀,刀刀见血。

朱翊钧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神情有些落寞,情绪也有些低落。

皇叔朱载堉总觉得心头一股的憋屈,攥紧了拳头。

是呀,他们家有冤屈,可先帝给他们家恢复了王爵,还加了俸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嘉靖皇帝已经走了八年多了,连先帝都走了两年多了。

张居正这么厉害的元辅,小皇帝如此伶牙俐齿,居然如此步步维艰。

退一万步讲,作为皇叔,哪怕是远房皇叔,难道就看着小皇帝被外人这么欺负?

可是朱载堉认真盘算了一番,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就今天这局面,他的处置,恐怕还不如自己的侄子强。

“参见陛下。”张居正上前行礼。

“参见陛下。”

朱翊钧转过头来,开口说道:“免礼。”

张居正又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冷厉的光里,笑容很是温和的说道:“陛下,很失望吗?”

“有一些。”朱翊钧点头,看着张居正有些困惑的说道:“先生,似乎一点都不感觉到意外和失望呢。”

张居正想了想摇头说道:“以前的话,会有些困惑吧。”

“现在没有,《矛盾说》有言,万物都是复杂的,也是变化的,更是矛盾的,所以,他弹劾于臣,臣倒是没有想的那么失望,顶多就是有点可惜傅应祯,他本不该就这点成就的,其实他很聪慧,但年纪轻轻,走上了弘而不毅的路。”

“这辈子怕是要在困惑中,止步不前了,唉。”

朱翊钧听闻,面色古怪的说道:“先生引用自己的学说来说教,是不是有些赖皮啊?”

张居正赶忙摇头说道:“那是陛下的学说,以陛下名义刊行天下的。”

“陛下啊。”

“先生有话,但说无妨。”朱翊钧看着张居正颇为肯定的说道,这是恩师,主少国疑的时候,都是张居正撑着这一摊子。

朱翊钧自己已经足够薄凉寡恩了,但是人是一切关系的总和,放下碗就骂娘的事儿,朱翊钧真的做不出来。

张居正语重心长的说道:“陛下啊,不能失望,陛下失望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他们明明清楚弹劾不倒,却连连上章,一日复一日,从不停歇,目的就是为了让陛下失望,失望了就会懈怠,懈怠了就会更加失望,如此循环往复,最后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朱翊钧思考着张居正的话问道:“什么目的?”

张居正极为认真的说道:“把一切美好的全都破坏掉,一点点一点点的消磨掉陛下的锐气,潜移默化,滴水石穿,当陛下开始失望,他们就开始获胜,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当陛下绝望,他们便大获全胜。”

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每天都像是小卒一样向前走一步,没有停歇之日,所下的功夫、付出的努力不会白费终究会汇入大海。

朱翊钧点头说道:“朕明白了,他们想把朕变成不弘且毅或者不弘不毅馁弱懦夫,然后,让他们僭越那弘毅的大义,为非作歹,他们想让朕跪着当皇帝!”

“朕腿脚不好,跪不下去!”

张居正发现自己这个学生,学的真的很好,弘毅二字记在心里,总结的也非常到位。

“陛下英明。”

朱载堉看到了什么?君圣臣贤,大明何愁不能再起?

写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这些读书人的心思是真的脏啊,水滴石穿,潜移默化,把一个个好人变成坏人,张居正、殷正茂、李乐他们难道不想做道德君子,还把事儿办了?他们当然想,但是做不到,只能变成坏人,把事做了。月初了,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