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江东此次荆州攻略,乃是三路出击。
一路水师,由蒋钦带领,自襄水上溯沔水,封锁水道,令关羽大军不能乘船顺流而下,走襄水快速回援南郡。
两路陆师,分别由吕蒙、陆逊带领,旨在夺取荆州三郡,掘关羽根基,断大军粮道,乃至阻绝其返回益州的最后归途。
现在两路陆师大败,吕蒙、陆逊皆亡,江东损兵折将,荆州攻略可以说彻底破产。
就算蒋钦水师还堵着襄水水道,也已起不到任何作用。
粮道未断,后路仍存,江陵城亦未失守,关羽大军大可以走陆路从容回师。
哪怕这次没能夺取襄阳、樊城,只要关羽主力未失,荆州三郡还在,则未来仍然保有以荆州为起点,北伐中原的希望——说起来,曹操已经命不久矣,待得曹操死后,曹丕继位,荆州方面军说不定还能收获一个意外惊喜。
比如,曹丕出于巩固权位,以及加紧篡汉步伐等政治方面的因素,又因襄、樊遭洪水浸泡,还久历战火,城防残破,缺粮少兵,于是主动收缩兵力,放弃襄阳与樊城?
原世界线,曹丕继位之后,就曾一度放弃过襄樊,叫孙权捡了个大便宜。
可惜孙权不争气,白捡的襄樊也没守住,没多久就被曹军夺了回去。
但如果襄樊落到关羽这个刘备敕封的“襄阳太守”手上,曹军想要夺还,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是不知道,在关羽未死,刘备集团仍据有荆州的情况下,曹丕会不会主动放弃襄阳、樊城。
毕竟刘备集团在陆地上的军事威胁,在曹魏集团看来,是要远远大过大名鼎鼎的孙十万的。
尽管如此,在欧阳锋想来,曹丕应该还是有很大可能,做出放弃襄樊的选择。
因为对曹丕来说,天大地大,也大不过篡汉登极。
皇帝大位,这是多大的诱惑?
古往今来,有几人能顶住皇帝之位的诱惑?
过去未来,又有多少枭雄,哪怕只能短暂称帝,哪怕明知只会是昙花一现,也要不顾一切,称一回帝,过一把瘾再死?
大汉余辉至今犹存,曹操集团内部,至今仍有不少心向大汉的残党。
所以曹丕篡汉立魏之时,想要保证内部不乱,就得收缩兵力,以稳固内部为重心。
至于已经残破,需要投入大量兵力、钱粮的襄樊一线,在那种情况下,只会是个巨大的负担。
……
“唉,和人打交道真麻烦,以寡击众、冲锋陷阵都没这么累……”
秭归城外,江东军留下的营垒中。
关凤一回到中军帐后帐,就对着正在看书的欧阳锋撒娇式抱怨。
此时江东军大营已被彻底攻占,陆逊带来的上万大军,只有一半在他舍命殿后之下成功撤离,余者不是被杀,就是被俘。
陆逊首级和营中的粮草辎重,也都成了关凤的战功。
天亮之后,确定城外江东军大败,来自江陵的援军已然攻占江东军营垒,秭归城中官吏以及主动散财募兵的文布、邓凯等,带着劳军物资齐齐前来拜会关凤。
秭归众人忠心可嘉,尤其是文布、邓凯等大族之人,本无守土之责,却肯舍财募兵,主动抵抗陆逊大军。
哪怕并没起到什么作用,可至少没有当场投降,至少将陆逊大军拖在了城外,方便了关凤夜袭大营。
对比傅士仁、糜芳,单这份赤诚之心就值得重重嘉赏。
面对这等忠勇之士,关凤哪怕再不擅长与外人打交道,也只得打起精神,好生接待秭归众人,用缴获的物资设宴款待,还当场写了封战报,命人火速送给关羽,信中自然少不了夸赞秭归众人的忠勇,替他们向关羽请功。
忠心与功劳得到关羽“虎女”肯定,秭归众人个个大喜,人人开怀,直把关凤夸成了古今少有,举世无双的巾帼英雄。
虽然被夸得很开心,但关凤还是觉得累得够呛,感慨自己着实不擅交际。
“此次你立下奇功,保住了荆州,就算是女子,也该当封个将军。若真做了将军,到时自可招些幕僚文士,让他们替你处理这些人际交往的事情。”
欧阳锋笑着说道。
关凤嫣然一笑,说道:
“我这功劳究竟是怎么立下的,欧阳哥哥最清楚不过。击破江东军,保住荆州的功劳,大半都要算在欧阳哥哥你头上。若欧阳哥哥愿意入仕,封侯拜将不在话下呢。”
“没兴趣。”欧阳锋摇头,“你知道的,我志不在此。”
“真可惜,这么大的功劳……”
“功劳都算在你头上就是。”
“我可没那么厚脸皮,才不会冒领你的功劳。”
关凤嘻嘻一笑,忽然挨着欧阳锋坐下,抬手挽住他臂弯,将脸颊贴到他臂膀上,轻声道:
“对了,欧阳哥哥你说,孙权接到吕蒙、陆逊兵败身亡的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马上遣使向关公、益州请罪,并把罪责统统推到吕蒙、陆逊头上,宣称他们是自作主张。必要时,说不定还会牵连他们的亲眷乃至宗族。”
“这……孙权真会这么做?他不怕江东上下离心么?”
“对内,他自然会有另一套说辞。莫小看孙权,他少年承继兄长之位,这么多年位子一直坐得稳稳当当,周瑜、鲁肃等江东豪杰皆受其驾驭,其权术功力,已是炉火纯青……”
正说时,忽觉关凤气息不对,低头一瞧,却见少女已然沉沉睡去。
自前天白天,在江陵城太守府前遇袭开始,关凤就一直没有停下战斗。
前日白天主持守城一整天,夜里出城逆袭,昨日白天又主持清扫战场,处理战后诸事,两天一宿没有合眼。
入夜之后,又带兵急行军赶到秭归,只歇片刻便迅速投入袭营战,身先士卒带头冲锋,攻占大营,清理缴获之后,又开始接待秭归众人……
连战潘璋、吕蒙等强敌,数次受伤,乃至耗至精疲力竭,全靠欧阳锋帮忙恢复。战后还不能像凤舞军战士们一样休整,还得不停处理各种累心琐事,直至现在都没有休息一刻。
再怎么功力深厚,耐力悠久,心灵坚韧,关凤也只是个未满十六的少女,着实有些支撑不住了。
此时偎依在欧阳锋身边,听着他那低沉柔和的声音,嗅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少女只觉被一种天塌下来亦不必担忧的安全感包围,不知不觉,便已倦意上头,安然入睡。
熟睡中的少女,已没了驰骋沙场时的威风飒气。
闭合的丹凤眼也再不见那森寒凌厉的杀机,长而上翘的眼角,配上那浓密修长的睫毛,反显出几分妩媚。
精致俏丽的脸颊,亦透出几分她这年纪的少女应有的稚气,以及一抹惹人怜惜的柔弱。
看着偎在他臂膀上少女,欧阳锋摇头轻笑:
“甲都没卸……”
却也并未助她卸下那身赤甲,只将她轻拥入怀,给她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便又继续看起了手中的书册。
休整一夜,次日一早,关凤将部分缴获作为赏赐赠予秭归,又请秭归方面组织一支民壮队伍,将其余缴获物资运去江陵。
安排妥当后,她留下二百凤舞军押运物资,自己带着三百凤舞军急行军返回江陵。
江陵自然无恙。
不仅无恙,当天傍晚,距离江陵城尚有十余里时,便收到了前出哨探带来的好消息。
关羽回来了。
……
江陵城,关府。
关凤昂首阔步,步入大堂,对着主座上的关羽拱手一揖:
“拜见父亲大人!”
“勿需多礼。”
关羽含笑看着关凤,上下打量一番女儿,赞道:
“不错,凤儿你这一次,不仅救了为父性命,还拯救了荆州军。甚至说一句拯救了复兴大汉的火种亦不为过。复兴大汉后继有人,为父心中甚慰。”
关凤腼腆一笑,“父亲大人谬赞,这可不是凤儿一个人的功劳……”
说着,她抬头看向父亲,见父亲身躯虽依然雄壮如山,可两鬓斑白,须发半数已呈霜色,原本威严肃穆的枣红脸膛上,更有着刀刻般的皱纹和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回想北伐之前,父亲还不见这般老态,关凤不禁两眼一酸,黯然道:
“父亲,你怎地……怎地突然老成了这样?”
关羽洒然一笑:
“何必作此小儿女之态?为父年近六旬,本就老了。不过,黄汉升年逾七旬,依然可以定军山上斩夏侯,为父比黄汉升年轻十多岁,最少也能再战十余年!”
顿了顿,他收起笑容,神情变得严肃:
“你战报中说,之所以能连破吕蒙、陆逊,最大的功劳,当属一个叫做欧阳锋的年轻人?”
“是。潘璋潜入江陵,与糜芳联络,布置埋伏,想擒杀女儿,是欧阳哥哥及时赶到,助女儿破了潘璋等人的围攻,将他们悉数斩杀,阻止了糜芳献城投降的图谋……”
“欧阳哥哥?”
关羽两眼一眯,感觉有点不对。
关凤连忙改口:
“欧阳……锋不仅帮女儿斩杀了潘璋等人,吕蒙大军恃仗兵力优势,昼夜连番攻城,妄图疲惫我军之时,亦是欧阳锋提议出城逆击,于是女儿点兵百骑,带队出城……”
关羽道:“你虽然武功高强,那五百家兵也皆是精锐,但想要百骑破军,乃至阵斩大将,却是做不到。”
他自己冲锋陷阵多年,还是这个时代,唯一做到过万军阵中斩杀大将的猛人,最清楚想要阵斩大将,需要怎样的实力、勇气、眼力以及机遇。
关凤勇气足够,但实力不足。
初次参与这等大战,也没有足够敏锐的眼力,洞察敌军阵势破绽,找到一条直指敌军大将的最优路线,只能硬碰硬强冲过去。
而区区百骑,纵使个个实力直追虎豹骑,纵使关凤武艺已不逊一般的宿将乃至普通名将,就这么一路硬冲,迟早也要耗尽气力,陷落敌阵深处,被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敌军围攻耗死。
但关凤不仅冲阵成功,还当场斩杀了江东都督吕蒙,令江东军全军大溃,死伤过半,己方百骑则无一阵亡,这样的战绩,就不可能是关凤能做到的了。
“父亲说的是。女儿冲阵以及与吕蒙对决之时,数次负伤力竭,全靠欧阳哥哥助我回气疗伤,方才建此奇功。之后奔袭秭归,突击陆逊,再次阵斩大将,也是全仗欧阳哥哥助力……所以女儿才说,此战并非女儿一个人的功劳。”
又叫上欧阳哥哥了!
关羽心中嘀咕着,问她:
“你与那位欧阳锋很熟?”
“呃,是的。”
“既然很熟,怎从未听你提起过他?”
“这个……欧阳哥哥来历有些奇异。”
“如何奇异?”
“他是山中修士……”
“山中修士?那你与他,又是如何结识的?”
“这……”
见关凤支支吾吾,一副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样子,关羽摇了摇头,说道:
“你去把欧阳锋请来,为父亲亲自问问他。”
“父亲大人!”关凤看着关羽,恳求道:“欧阳哥哥一日之内,三次救女儿性命,对女儿恩重如山,父亲……”
“你在担心什么?”
关羽板着脸,沉声道:
“为父岂是忘恩负义之辈?那欧阳锋救的不只是你,他还救了为父,救了为父的大军,救了荆州与北伐中原,复兴大汉的火种!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为父都不会恩将仇报!”
关凤也知,父亲此生最重恩义,之前只是关心则乱,生怕父亲见欧阳锋来历不明,与他起了冲突。
此时见父亲好像有点生气自己质疑他的品德,关凤赶紧乖巧一笑,说道:
“父亲勿恼,是女儿错啦!我这就去请欧阳哥哥过来!”
说着赶紧身转身出去。
“欧阳哥哥……”看着女儿背影,关羽神情古怪,“叫得如此亲密,恐怕已经交往许久,可是为什么,从未听过那欧阳锋的名号?他与凤儿,又是如何交往的?”
思忖之时。
关凤声音又自大堂门外传来:
“父亲大人,我把人带来啦!”
关羽端正坐姿,沉声说道:
“进来!”
很快,伴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个身着白衣,高大挺拔,姿容英武,气质沉静的年轻人,便跟着关凤步入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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