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依靠着什么,对马里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句话,成功地让敞轩内欢快的气氛暂停了下来,客人们个个面露深思触动之色,而坐在主位上的占城国王,也和手下的心腹大臣窃窃私语了起来,不停地点着头,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同样是大国周边的小国国主,他自然是最有感触的,哪怕不知道马里帝国和欧罗巴的航海距离,但也能吃透这句话的意思。
占城和买地的对比,实在是过于巨大,以至于他们根本兴不起反抗的心思,就不知道马里帝国是因为什么开启奴隶贸易,和欧罗巴的对比又是如何了。但仔细想想,如果买地要求购买土人奴隶的话,他作为国王又怎会拒绝呢?从前敏朝所用的昆仑奴,不就有很多是从南洋贩回来的矮黑人吗?
“这么说的话,难怪朱立安决定绕过好望角,航行到马里的港口去了!”
黄小翠也敛去了笑容,有些郑重地说,“如果没有这样的魄力,证明自己的能力,那么,你们这些使节表达的观点,也就显得孱弱了。”
别看她外表五大三粗,但此刻说起政治,却也是出口成章、头头是道,令众人都不由得点头称是。乌感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从这里开始接过叙述的节奏,因为在胡三吉一行人,原路返回了麻林地之后,是由朱立安率领乌感恩,拨出两艘船去探索的好望角航线。
“三吉兄弟对老国王说,‘如果你只能听得见带着风帆的话,那我们就乘着风帆来见你’,随后,他们就原路返回,一路受到了礼遇,他们来回用时十个月功夫,在路上不算太过耽搁,回到麻林地之后,我们同时在做几件事——第一件事是传授麻林地的土著百姓造船技术,让他们帮着打造船坞,对受损的顺利号进行修缮——”
“第二件事,则是在本地试着改进棉花的种植技术,教导当地的百姓制造最原始的轧车来压去棉籽,顺便教他们压榨棉籽油——本地虽然是棉花的原产地,但棉布却依然贵重,主要是因为当地一直采用最原始的手剥、敲打去籽法。如果东非能成为稳定优质的棉花产地,那么,从鸡笼岛到满剌加城,一切顺利大概是半个月的功夫,越过满剌加海峡,往西面走,顺风满帆的话,其实到麻林地也并不远,多半个月、一个月准能到,也就是一个多月的功夫就足够的了。这样,一条商路就算是建立起来了。”
难怪信使船这两人的底气这么足,他们这一行可谓是硕果累累啊!郑芝凤听得更入神了,不自觉地半倾了身子,“好呀,听地理书上说,非洲最适合种植棉花了,这条航线一建立起来,买地这里的棉花价格立刻就能得到控制——这些年来,各地总是不停闹旱涝减产,有了高产稻,不至于出饥荒,但这些经济作物的价格,波动太大,真是让人操心!”
乌感恩唇角也出现了一丝笑意,点头说,“话虽如此,但麻林地也有麻林地的局限,当地人烟比较稀少,作物的产量也不怎么丰饶,虽然土地肥沃,但病虫害相应的也很多,有时候用心耕作还不如进丛林采食,我们停留在麻林地期间门,做了田野调查,还为麻林地做了第一次人口普查,麻林地港口乃至整个小国,有能力和意愿耕种的开化国民才六千多人,再加上一些海港的工人,以及附近臣服于城邦的游猎部落,麻林地所有影响力辐射出去能算得上的人口不过是十几万人而已。”
十几万人中,还有九成以上是游猎采集为主,只是会和城邦贸易的部落民,非洲的情况和南洋其实是非常类似的,占城这里其实也差不多,要不是这几年知识教信仰大行,土人百姓不断开化,主动下山,从刀耕火种的游耕制转为精细耕种的开化农——用他们的土话来说,就是‘吃白米’的,土人下山主要是受到这个诱惑,他们在山里虽然也种水稻,但受限于技术,吃的都是粗磨的发黄糙米——若不然的话,占城港内的开化市民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一两万人,这还要算上一些华人的血脉。
东非这里,麻林地的情况不是特例,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如此,甚至再往南走,在地图的下半部分,城邦的规模会更小,绝大多数部落仍处于原始社会阶段,居于密林之中,和本地城邦都是语言不通,更不要说和华人交流、贸易了,想要建立起常年的大体量商路,目前来说,唯一的解决方案只能从黄金海岸找——黄金海岸这块区域,得天独厚,在欧罗巴的航运技术发展起来之前,这里就是整个非洲最开化、最先进也最繁华最富裕的地方,先后崛起了马里帝国、桑海帝国等等这些国度,乌感恩很客观地说,“除了六姐提到的,埃及人自己都遗忘了的黑人王朝历史,马里帝国大概就是我们黑人在政治上的最高峰了。”
别的不说,开化,就意味着技术能够传播,意味着有人可以来学习种田,并且能学得会,意味着有贸易的需求,不论是胡三吉带回的信息,还是麻林地的现状,都指向了一个结论:为了断绝黑奴贸易的情怀,为了建设商路的利益,买地的船只有必要往马里帝国一行,如果他们能冒着被洋番船只阻击的风险,航行到达马里,那么,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华人的势力,在马里落下了自己的颜色,虽然很浅淡,但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当然,他们也可以按兵不动,回航后请示六姐,但敢于远航的人都是冒险家,朱立安、连闽清两个队长,以及船长、大副们在麻林地开会商议过后,一致投票同意冒险,派出了两艘船况最好、火力最足的大船,搭载着最机灵、最勇敢、最坚毅,语言天分最好的水手,从麻林地启航南下,随他们一起南下的还有六百个小臂大小的马口铁罐头——这也是买地远航舰队的秘密法宝了,他们带上了罐头压盖机!有了罐头机,别的不说,在开拓新航路时,对于迷途、补给不足的恐惧就大大地降低了。
“……真是个好东西,这么久的航行,就没人得败血症,嘴唇也不干裂,嘴里也不起燎泡……”
乌感恩对于罐头赞不绝口,同时也赞美买地的药物,在这一点上,占城国王也是不断地点头,跟着一起赞颂知识教,和知识教伟大的发明罐头压盖机——有了罐头压盖机,以及占城这里开始出产的甘蔗田,南洋的水果罐头已经返销回华夏本土了,为他赚取了丰厚的利润,蔬菜罐头卖给北方过冬,水果罐头则不论何地都非常好卖,山竹、龙眼、荔枝,这些在产地都很容易腐坏的水果,现在也让百姓们有了大规模种植的动力了,甚至就是榴莲,也有人把它制成了果泥罐头,试着往北方贩卖了过去。
只要有能够煮开消毒的高压锅,足量的马口铁皮,再配合一台人力压盖机,以及一个相对无菌干净的环境,罐头是完全可以循环制作的,这一点在非洲探索航行时帮了大忙,当然,同样帮了大忙的还有弗朗机水手,他们有跨洲航行的经验,不时指点船长风向的变化,推算合适的出航时间门——风帆船的航行当然是非常看重风向的了,别看从满剌加到麻林地只要一个月,但那是风向合适,并不意味着一年能来回跑五六趟,一年来回一次才是合理的间门隔,只有近海短途航行才能做到频繁往来,因为短途的风向是比较多变的,总有可利用的地方。
“我们南下北上,绕过好望角的航行,要比三吉兄弟他们走陆路更磕绊一些,每一次上岸补给都要提心吊胆,因为不清楚港口城邦的态度,是否已经被弗朗机人扶持的当地势力上位,成为独占城邦,对于弗朗机之外的船只都不友好,还是依旧由本地的王公把持,有钱就能停靠补给,和他们做生意,甚至还可以传播知识教……”
除了弗朗机之外,当然还有他国的船只也想来掺合,扶持当地的势力,又或者是在当地的城邦抢一把,非洲的局势错综复杂,要比东亚险恶得多,虽然买地的两艘船,在单对单的碰撞上是不畏惧任何海商(海盗)的,但进出港时就要尤为小心了,因为有些海盗,见到了这样形制特别的海船,心生好奇,会跟踪他们而行,遇到同行就联手上来交战。
所以,这一路上,朱立安、乌感恩只能把速度抢在所有人前头:仗着罐头,少补给,甚至不补给,去到下一个港口,把后头的追兵甩掉,不让海盗们有合围的机会。如果追在身后的船只派出船身轻便,航速快的信使船,想要抢在他们前头靠港的话,那就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先击毁了再说。
“我们的射程很远,这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而且,被击沉之后,他们无法把经验传递给下一站的海盗,这样,下一艘快船还是不会吸取教训,甚至有些船只会故意开得和我们很靠近,派出压力好的水手,想要瞭望船只的情况,那就更方便我们开炮了。”
就这样,一路上起码粉碎了三四艘信使快船,他们有惊无险地到达了黄金海岸,但还不敢停靠,而是做出了往北继续远航,要折道去新大陆的架势,同时在洛美大量补给了一批水食之后,便从洛美北上,在一处隐蔽而无水的小岛港湾中匿藏了起来——
这里没有淡水,大多数海盗都不会来此藏身,但又距离洛美很近,朱立安委任了乌感恩来做两艘船的主,在小岛上耐心等待,随时注意洛美港是否会形成针对他们的海船联合队,自己带上了曾经隶属于移鼠教的传教士瞿纱微,扮作他的侍从,从阿比让登岛,准备去往帝国的边陲康加巴拜见皇帝,同时观察如今马里帝国上林立的诸侯,有没有哪一个拥有一统帝国的潜力,为买地提供棉花和黄金的贸易市场——
“如果从麻林地到洛美港的航程在两个月之内,那就是来得及的,反正满剌加的船乘着信风来到麻林地之后,也要等季节过去,信风转向再返航。”
郑芝凤立刻就计算出了马里帝国的贸易意义,他听得更聚精会神了,而驴子修女马丽雅,这是打断了乌感恩的叙述,“等等,之前你说,朱立安做了非洲的国王……难道,他不是被麻林地的苏丹封为小酋长,而是……”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诧异,“而是得到了黄金王座的传承,成为了非洲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帝国之地的主宰,成为了马里、桑海那无穷无尽的黄金矿藏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