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连坐制度,不论是敏朝也好,前朝也好,实际上都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制度,这一点,只要略有见识的人都是可以明白的,一人犯罪,阖家连坐,这是很常见的事情——而且这还不算过分的,毕竟是一家人,有财大家发,有难自然也要同当,更夸张的连坐还有里坊连坐,里坊中若是有人犯了重罪,譬如说谋反,诽谤皇家等等,也有可能里坊的街坊都要跟着受惩罚,只要是个在城里生活过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些连坐的故事。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能接受连坐这样的手段了——任谁也不喜欢这种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感觉,众人一听黄来儿的说法,心中也都是打鼓,听黄来儿续道,“第一个是要强行分家,强制迁徙——这些男丁,都是闽西人家在买地做工的人。听吏目说,他们既然没有分家,那按买地的规矩,一人犯罪,一家连坐,都要跟着受处置。”
“这些客户人家,都被拆成了上下三代的小家庭,兄弟必须分在千里之外,因此,他们会被分成一个个小家庭,撒开去吕宋、鸡笼岛等地,闽西那边的家已经分完了,人都已经去鹭岛准备动身了,这一次他们是特意来接人南下的——只是这些老客家的儿郎,有些不识好歹,不得不上点手段罢了。”
这吏目说得是轻描淡写,但实际上这处置,按敏朝的法律来说,便是流刑了,倘若是去南洋,那更可以算得上是发配三千里,至于说强行分家,只允许上下三代一户,这就更让老高等人困惑了,他们虽然也看《买活周报》,但没有亲自来到云县之前,完全体会不到买地对于宗族的忌惮,以及分家的强硬程度——而这和他们脑海中仿佛是一生下来就烙印进去的宗族观念,完全是格格不入的,正所谓在家靠亲戚,出门靠朋友,一个人倘若在一个地方,连几门亲戚都没有,那他该如何安身立命呢?岂不是做任何事情都会被人欺负,一辈子也别想发财,只要稍微冒出头来,就会被人欺压了?
“这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要如此严厉处置呢?”
就有人不免如此问了,“倘若是谋反的重罪,这么处置似乎轻了,倘若是一般的斗殴杀人案,那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这个猜测,是符合连坐精神的,一般来说,会被连坐的罪名都不是一般的杀人放火,起码也要是个占山为王、打家劫舍这种公然破坏社会秩序,已经完全不把官府看在眼里的罪名,才会满足连坐条件。若只是因为一个人杀人了,便要把一族如此严厉处置,那就只能说买地很忌惮这些客户人家——这肯定会让关陇同乡会燃起警觉。
……毕竟,若买活军进入关陇,他们这些地头蛇家族,也和客户人家一样,会是官府的眼中钉,而今晚黄来儿的见闻,也让他们意识到,买地的官府在高效、廉洁背后,似乎也有不逊色于敏朝衙门的凶蛮霸道,行事不择手段,随意择选一个罪名,便会肆意拆分、压榨大族,绝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亲切纯善。
黄来儿道,“倒不是小题大做,吏目也向周围人宣讲了缘由,说是情报局查到的大案子,倘若不是提前发觉,这些人本来打算在运动大会开幕当日,去人群密集的地方,持刀肆意杀伤周围行人,引发混乱、踩踏,甚至还想行刺六姐,又要引发闽西骚乱,引广府人马深入买地劫掠,而且,那些作乱的人,信奉的是鄙薄谢六姐的‘真老母教’,这个教的教义,认为谢六姐是窃世天魔,早晚会有真老母降世,把她灭杀。”
“本来呢,他们这样大规模的拿人,周围的民意,是颇有惊慌的。”说到这里,黄来儿也不禁流露了一丝钦佩,显然他对于买地吏目的施政手腕是很心折的。“但是如此一解释,顿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周围民情汹汹,恨不得把这些人生吞活剥了去。虽然也有被锁拿的人大叫冤枉,但几乎无人采信。”
“原来如此!居然是要开门迎敌!”
“还信奉魔教!”
众人便当即释然了,他们对于砍杀行人,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因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过于陌生了,说不出这是什么等级的罪名。不过,后两条罪名一加,众人便感到买地的处理不算严苛,甚至已经算得上是宽大了,若是按敏朝,事涉造反,合族抄斩或许都不稀奇。
“不过,若要作乱,这些人应该回闽西去啊,他们是不知情的同族?主犯还在闽西?听说闽地也是多山,消息传递得如何这样快?哦,是了!他们有传音法螺……唉!这买地的日子的确好过啊!别的不说,便是这传音法螺,便让衙门的施政一下变得高效了许多!”
对于这些细节,黄来儿也是不甚了了,只道,“过几日买活周报肯定是要发特刊的,到时候再打听打听,想知道的都会有人流传的,你们也别老憋在院子里,出去多搭话,多结交朋友消息也灵通——”
“俺们这不是听不懂官话吗……”
老高等人便有些讪讪了,摸着后脑勺嘿嘿笑着,承认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是有些惫懒,光顾着吃喝玩乐了,没怎么操持正事。黄来儿瞪了他们一眼,也不深究,续道,“按我想,这些人连家眷应该确实是不知情的,所以只是分家迁徙了事。真凶和家眷另有处置,不过,买地的律法执行得很严格,半点不打折扣,还有很多让人费解之处,你们都要小心些——这里的规矩和俺们那太不一样了。今夜我还听到有个吏目,对一个挣扎得最厉害的客户男子说,‘你还冤枉什么?你算是幸运的了!若是再晚些时日,连蛋都保不住,要做那骟驴去!’”
“啊?买地也有宫刑?”
众人这下是大为惊讶了,“不是说买地没有太监吗,我上回还看到那报纸上介绍阉割对健康的危害什么的……我想想?好像是说如果切了蛋还好,切了鸡的话,若切不好,还得做那个什么,尿道整形术,得修刀口——”
说到这里,这些大老爷们也不由得龇牙咧嘴,不由自主地都夹起腿来,仿佛对那种感觉感同身受——男人对于下半身受损的疼痛,一向是最容易共情的,否则,此人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了。这会儿甚至还有人低声和同伴交流了起来,“还说要提肛来锻炼盆底肌,听说这对痔疮也有好处……”
“买地是没有阉人啊——六姐身边连宫女都没有,何况阉人了。”
黄来儿对于这些信息,打听得都是很仔细的,说到这里,他也有点儿自愧不如,摇头道,“已是偌大的基业,却还如此简朴——倘若是我做了皇帝,怎么不得……”
这就跑太远了,他道,“这也不是阉割,不是鸡飞蛋打,而是一种叫做结扎术的东西,我给那吏目敬了几口烟,那吏目说,过几日周报上应该就会有消息了,从发报纸时算起,凡是有再服用转胎丸的人家,一旦查出,男子一律结扎,说是把运输种子的管给切断,扎起来——此后别说儿子了,连姑娘都再生不出啦!”
“什么?”
“还有这样的手段!”
“什么叫做转胎丸?”
今晚的新鲜消息,实在是太多了,一个接着一个,几乎都冲淡了众人对体育大会的兴趣,而现在这个结扎术,又把他们对买地衙门的担忧给完全盖过去了,众人都是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用什么东西给扎呢?棉线吗?不会吧!”
“这就不清楚了,但买地的医院,手段是很高超的,想来应该是有手段能办到的。”
“那结扎之后还能办事儿吗?”
“运种子的管在哪?唉哟我说!咱们真该买几本生物教科书来看的,说不得上面就有图解呢!”
“什么叫做转胎丸?!”
得了,这还有个从未听说过转胎丸这东西的乡巴佬呢,于是众人又不得不颇费唇舌地去解释转胎丸的功效,当然了,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很玄乎的事情,吃了以后能不能有用完全是说不清的事情,因为现在也没有什么手段来判断孕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只要是个明白人,少加思索便可得出,哪怕是面粉丸子,吃了也会有五成准的——转胎丸可以说完全就是一种骗术,而且,老高还听说有人吃了以后,产下不男不女的怪胎的,所以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官府要禁绝这个,倒是没什么说的,只是这转胎丸不是女子服用的吗?为何要结扎男子?”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盲点,并且颇富辩论精神地,顿时举出了一个很好的例子。“就说刚才那个客户汉子吧,不是刚说的吗,他们平时都在外做工的,逢年过节才回家稍微呆上几日,他婆娘在家吃不吃转胎丸,他咋晓得?这要是他逼着吃的,那没得说,不亏,要是他婆娘背着他吃呢?他根本不知道,咋能阻止?为何查出了以后要结扎他呢?这没道理吧?”
这一问,大家也都发觉了不对,当下都是看向黄来儿,颇有几分疑惑,“对啊,这是咋个道理?”
“若是敏朝官府,那倒没什么好说的,和他们讲理那才是二杆子,但买地的官府,不是一向很讲道理的吗,即便严那也有严的道理在,这件事为何罚夫不罚妻——其中的道理,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