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买活军办事!阻拦者死!”
同样的场景,并非只发生在广陵,从广陵往下一线,直到广府北部山区,买活军办事处的精兵悍将,明火执仗招摇过市,四处抓捕真老母教的虾兵蟹将,在当地颇为激起了一番议论——广陵的动静是最大的,毕竟有陈进生在,买活军对于盐商中存在的仇恨情绪相当抵触,跟由于广陵的盐商人家,彼此联络有亲,同气连枝,很难确定是否没有真老母教的余孽,干脆一抓了事,反正之后审不出什么来,还可以放回么。
其次,则是在客户人家中串联走访,借助客户人家对拜神的喜好,暗中传播真老母教,扎根在广府的香会了,买活军本就有船只在广府往来,水兵人手充足,上岸一样威武。
第三,则是广陵盐商的老家——广陵的盐商,老家都在徽州府,因此徽州府也颇有一批人被捉拿上船,浩浩荡荡足有数千人被拉捕上船,被‘青头贼’扰乱的州县,计算下来则有数十之多,当买地的运动大会,正举办得如火如荼之时,华夏大地上数十州府响彻的却是嫌犯们的哭声,还有衙门中满不是滋味的吏目兵丁们,彼此望着尴尬讪笑的表情——要说不服,倒是可以出去干一干的,但……敢吗?
衙门这些脑满肠肥的吏目,平日里看守城门收进城费为主业,十天也不出一次操的兵士,仓库里尘封多年,不知道是否锈蚀的甲片□□……能和买活军那些精明强干,身穿板甲,腰间除了火铳之外还有雪亮佩刀,长枪、头盔一个不缺,而且还能在刹那间把消息传回买地‘总台’,就算是破着杀了一两个人……那又如何呢?日子还过不过了?‘阻挡者死’,便是这一次成功阻挡,等到买活军那能开拓南洋的神兵天将,兵临城下时,本地又该如何?他们会不会屠城?
答案是显然的,即便买活军不屠城,杀害兵士者,也一定会死,有极大可能被当成平息买地怒火的牺牲品给交出去。逞一时血勇,得到的只有更差的结果,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装聋作哑、闭门不出,任由他们倒行逆施了……
“这也是有依据的!买活军一向不骗人——他们的信用是很好的,有陛下的授权,他们……他们不也就是代天子行事吗?!”
这倒不是编出来的空话,实际上,买地办事处也不是完全自行其是,在行动的前一日,他们都会向本地有影响力的所有衙门发去照会的时候,声明了自己行动的目的,采取的手段,以及受到的授权:这样短的时间内,当然拿不出成文的圣旨了,甚至连公文都没有,得到的是总台发来的口信……
具体来说,是买地使团通过传音法螺,向京城传信,京城的买地使团入宫送了口信,并且解释了来龙去脉之后,皇帝与内阁经过商议,做出了如下的慎重表态——‘敏朝、买地,为大宗小宗关系,白莲教、真老母教等不受管控的魔教,是二者共同的敌人,这样的魔教,对于社会秩序没有帮助,只有破坏,对于社会财富,只有减损,没有建设。敏地对于真老母教在云县试图进行的恐怖活动表示愤慨,并全力支持、授权买地在全国范围内,追查真老母教成员的下落,允许买地处理与真老母教勾结共谋的官吏士绅’。
也就是说,当a(六姐)决策之后,先通知了b,b通过买地通知了c,c通知了d(皇帝),d再通过c转告a自己的态度,总台再把这个态度转发给了efg……把abcdefg换成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就是各州县理解的顺序了,他们拿到的是第五手消息,而且用的完全是买活军的传音法螺作为渠道,绝对没有一点敏朝的东西在里面。
这份口信……真代表皇帝的态度吗?买地会如实传信吗?感觉这口吻……非常的买活军啊!
但是,各地的官府,又如何敢完全不认呢?他们也有经年累月没有听过皇帝的声口了,听说皇帝很沉迷于买学,说不准这真是皇帝的口信呢?再说,不管怎么讲,地方官府是没有阻止买活军的胆量的,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借口,较那个真做什么呢?
便只能这样认下了,还能这么安慰自己——不是臣等不死战,而是陛下善解人意,先降了……
“唉!”
这样声势浩大的行动,让州县的百姓们慌张议论,人心浮动,对买活军又敬又畏,在衙门上空,却是化成了沉沉的乌云哀叹:“也难怪陛下,这怎么打,买活军这……船坚炮利……武力过人,别看国土面积不大,但,强弱之势……”
“这大宗小宗之势……”
多少人在田间地头,在酒后茶余,如此意味深长地交换着眼神,他们对于买地在南洋的开拓,永远不会有一次如此直接强硬,在面前炫耀武力的行动来得有感觉。哪怕是在江南近畿之地,也有无数的百姓,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不能不承认——
“但是,在看到运动和暴力的关系,在看到我们通过运动,接触暴力,驾驭暴力的同时——”
此事,在云县运动场上空,当又一波狂热的欢呼逐渐平静下来之后,谢双瑶正在继续她的演讲,声波透过大喇叭,向周围的空气去远,在运动场外排队等候的百姓们,抬起头如饥似渴地聆听着她的话语。
“我们也要看到,运动如今也是和平的象征,我们也可以通过运动获得乐趣,把从暴力中起源的运动,局限在和平的用途,这代表了一样很伟大的东西——那便是人类理性的进步,我们用运动获得暴力,获得了保护自己的力量,但我们不把这股力量轻易地用去伤害别人,除非我们在保护自己。
接触暴力、统治暴力,用暴力来维系和平,这就是如今这运动会的内在逻辑,是它的意义所在,我们用运动会来证明,我们是理性的人,文明的人,我们把暴力局限在运动场地里,当我们离开时,我们又能够和平友好地对待彼此——这是我看重运动会的原因,我们的力量,只是用来让别人好好地听我们说话,但我们不会随意地把它用来伤害别人,我们要拥有精神上的力量来驾驭身体中的力量。”
“所以,这也就是那些复杂的运动进入运动会的过程,他们需要□□和精神的配合,我们有一些很原始的运动,完全脱胎于暴力,我们也有一些很新式的运动,需要复杂的协作。我们有篮毬、足毬,我们还在争取把武术也放进来,我们有围棋、象棋,我们有角抵,我们有踢毽子——”
说到这里,大家都轻松地笑了起来,谢双瑶双手一摊,“说实话,我没想到角抵会如此走红——这说明我们的领地里,大家都能吃得饱饭了,有了一些多余的体力发泄!”
哄笑声更强了,看来,大家虽然喜爱角抵,却也普遍觉得它有些过于滑稽,上不了台面。
“不过,这就是我们的运动会,这也是运动会的又一个意义——”
谢双瑶也轻松地笑了一会儿,随后,她话锋一转,“运动会,证明了如今我们的政权,不但拥有十分杰出的暴力,而且,还拥有十分优越的环境——我们的百姓不用全民皆兵,也不用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生产之中,我们民间的生活水平,算是比较高的,大家吃完饭、做完工之后,还有一定的富余体力,进行一些并非为了战争准备,只是出于自己兴趣的运动——”
“证明了我们的官府,有一套高效的管理体系,可以在短时间内动员起来,准备好这么多人——十万人以上,短期内在云县集结,而且还能确保人人有饭吃,有地方睡,不至于发生水火灾害,不至于随地便溺——
大家可能以为这很简单,但是我要告诉大家,这是不容易的,我可以说,全国,全世界,如今有能力准备这样一场盛会,还能在城市中维持卫生与秩序的政权,唯独只有我们买活军一家而已!”
她掷地有声地宣称——也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人们全都沉浸在了她的演讲之中,站在舞台中央的军主,她的笑容是如此的自信,风采是如此的迫人,对自己的话语是如此的深信不疑,“更可贵的,是我们组织这场盛会,无需抽调我们部署在南洋、鸡笼岛的大量行政力量,只需要云县和周围几个兄弟州县的帮助,从食水供应到生活中一切方方面面,便把这件事给办下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诸位,我们拥有的,受过基本教育,能够沟通和管理的百姓,已经越来越多了,而从中涌现出的,有能力的,能满足通知需要的吏目,也正在不断涌现。这意味着现在你望向身边的人,他们至少都认识拼音,会说官话,能从一数到十,甚至是数到一百——注意,这不是一个人,不是一批人,也不是一地人,是我买活军治下的大多数人!”
谢双瑶的语气加强了,“你们这些运动员们,这些观众们,好好的想想,在我们买地,还有人辛勤劳作却终日不得饱食吗?”
“没有!”
正在左顾右盼的观众们,一下来了精神,他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呐喊着发自肺腑的答案,“没有!”
“还有人终日苦工而衣不蔽体吗?!”
“没有!”
“勤劳又聪明的人,是不是能把米饭吃饱,一二日还能见一见小荤?”
这下,有不少人笑了,因为军主的描述实在是太保守了,他们都是能来云县等候运动大会开场的观众,在他们来说,小荤已经很不算什么了。
“能!太能了!”
“大多数人,是不是还有一些余力,在工作生活之余,通过运动来强身健体,获取愉悦?”
“是!”
谢双瑶便满足了,军主的面上绽放出真心的,极富感染力的笑容,她似乎感到自己的辛苦也有了很好的酬劳,“诸位,这就是强盛啊,你们看看周围,看看我们的军士,看看我们的运动员,看看他们的肌肉,看看他们的英姿——我们买地,在普遍的饱食之余,还孕育出了这样多的强健之士,我们掌握了如此的暴力,却又节制地只将它用于应用之处——我们是何等的文明!何等的强盛!”
观众们也不由得左右张望着,欣赏地把目光投向了大屏幕,欣赏着摄影师掠过的,台下仪表堂堂的军士们,看台边兴奋、狂热和活跃的观众们,他们不能不发自内心地认同军主的看法——买地的生活,买地、买活军——
“我军果然文明!”
“我军——我军解放了佃农——”被解放的佃农在最顶端的看台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我军何等文明!”
“我们的运动会允许一切人群平等参加!”洋番女人的声音不大,她们的肺活量被束腰永久地损害了。“奴隶、自由人、女人——什么人都可以参加!文明!文明!比奥林匹亚更加文明!”
“我们能吃饱了!”
“我们这样的人也能参加运动会了!”
“我们这里再也没有饿死的人了!再也——再也没有了——”
“我们这里没有卖淫了!没有老鸨了——没有嫖客了!”
“我们这里不必担心被人抢掠被人拐骗了!没有倭寇了!”
他们高声地叫着,似乎是要举出所有一切文明的证据,甚至是用尽了喉咙里最后一丝声音,嘶哑地高呼着,抒发着自己对于暴力,对于文明,对于买活军所有的感想,他们看着周围,看着这些富足的,快乐的强健的人,在这一刻,他们和华夏大地上,无数幽怨、动摇而又失落的声音一起,发出语义相似而情绪截然不同的振鸣。
“这大宗小宗之势……这强弱之势——”
许许多多的声音,这样幽怨地从各处升起,带了落花流水春去也的暮气,他们无法相信,转眼间已是天上人间。“从此易也……”
可这样的声音,很快被凝聚的,更大的喊声冲破了,这喊声就像是一束光,它似乎要投至天幕,烙下深深的印痕,用最大的热情向四面八方宣告着,向他们的军主,急切的证明着——
“军主!军主!”
他们所有人杂乱的声音,最后汇聚成了体育场内万众一心,万口一声,山呼海啸般的轰鸣。“我军强盛!军主,我军——”
他们第一次如此动情地用‘我军’来代替自身,代替所有一切身处的群体,发自肺腑地,自豪地达成了如此的共识——
我军,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