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今年这个冬日不算是太冷,云县这里,温度很少有下10c的,也就是腊月里下了几场雪,这才有几日到了零下,但现在也已经顽强地回到了零上1、2c,毕竟是南方,即使受到小冰河期的影响,南方的温度对于北方人来说,还是令人感到愉快的。
对于温度的精确表示,是来自范家在云县西北的新宅子里添置的水银温度计——温度计、塑料手表这些东西,在京城只能从阉党指定的几家店铺中购买,但到了买活军这里,售卖它们的渠道就很多了。譬如水银温度计,这个东西,买活军是可以自产的,大概便只要三两银子便可买一支,现在云县凡是殷实一些的家庭,都很流行在屋内墙上挂一支温度计,每天早上起来,可以先看看温度计,来决定自己今日的衣着。
不过,温度计其余季节还好,入冬之后,便要拿到屋外去了,因为屋内会燃上地龙,至不济也有买活军的新式炉子——蜂窝煤的炉子,现在已经普遍都带烟筒了,而且还有配套的圆孔玻璃,就是按照烟筒的尺寸吹出来的,冬天来了以后,只需要小心地卸下原本在小窗格里的玻璃片,换上这圆孔玻璃,便能把煤炉的烟筒伸出去,当然,也有懒惰的人家,装上就不再拆卸了,这扇窗户从此单面开,这样,便能放心地在屋子里用煤炉了。
虽然在云县这里,能造得起水泥房的,当然也都流行造个‘地暖’,但煤炉在正式烧地暖以前,也是个很有益的补充,因此每到冬天,家家户户的窗户外便都伸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烟筒口来,时不时地冒出一缕青烟。而范家更是直到前几日下雪,这才正式烧起地暖,在此以前的天气,他们还并不觉得十分冷那。
像是地暖这样的东西,在北方也是有的,叫做暖阁子,一般都是特制加高的木制小阁,安置在屋内一角,底下是一道可以打开的小木门,启用时便打开木门,放入火盆,阁子里很快也就暖和了起来,不过,在里头坐的久了,有时也会感到很气闷。
买活军的报纸上还特别刊登过文章,指出这是因为二氧化碳,会通过木地板渗透到暖阁里,让氧气浓度也变得稀薄,因此如果要使用暖阁子,务必要注意通风云云。十三娘自从看了那篇文章之后,已有两年拒绝进暖阁子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愉快地享用着安全的地暖。
总的说来,她还是很喜欢云县的冬天,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还让底下人多少有些犯嘀咕呢——就不说生意上的事了,饮食上,十三娘也迅速地发展出了吃海鲜的爱好,家下人每顿吃着自带的厨子做的手擀面时,十三娘早就沉浸在云县的各地美食里了。
她认为云县比京城还好吃,京城的名店或许更多,但和她关系不大,而在云县这里,只要有钱,天南海北的饮食,就没有吃不到得,甚至比原产地还要更精致——谁让买活军这里的白糖、精盐和面粉都比外头便宜呢,便连她,不也占了本地物产便宜的好处吗?
“嗯,好吃,好香啊,这红薯烤透了,甜得淌水呢。”
十三娘来买活军这里,屈指算来也大半年了,她认为这个地方很旺她,虽然也有些小小坎坷,但最重要的生意实在是做得很顺,千金堂一炮打响,只靠一味养生丸,便在大江南北都有了名声,虽然现在还没有完全回本,但任谁都能看出来,这门生意前途实在远大,便是山阴和京城里写来的家信,语气也是一变再变,可以说是前倨后恭。
十三娘一生中最扬眉吐气的时刻,诚然便是此刻了,虽然家里人并没有明确承认,但她已经俨然以‘范家最有出息的儿女辈’自居,并且已经写信回家要钱要人,预备年后就试探着向官府提出供货的要约,看看能不能把合同给签订下来——这门生意,当然不能全由她来做,家里还是要来人辅佐,但毫无疑问,合同的主体依旧必须是十三娘。
这是因为,只有她才有这么高的政审分:十三娘把千金丸前三个月的收入,其中分成给她的那部分,分别捐给了放足权益促进会、孤儿权益促进会,还有新成立的医械医术促进会,她的手笔很大,这三项捐献都有很高的加分,以她的名义和买活军官府签订合同,能有许多优惠的条件,也就是说,范家在买活军处的基业,从此之后,主事人便只能是十三娘,此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变动了。
以买活军缺铁缺矿的程度,这门生意在十三娘看来是板上钉钉的,她也在促进会上刺探了采购主任的口风,主任热情的反应,让十三娘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买活军缺矿,也缺煤,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听说彬山有矿,但那小煤矿,能够全福建道几年的用量?买活军这里,人口急剧膨胀,地盘又在不断扩大,而且百姓的耗煤量肯定比从前大得多,他们不缺煤才怪呢。
这门生意,十分是有九分成了,十三娘心想事成,如何能不笑口常开?这几日歇年在家,便是歪在炕上看报纸、嗑瓜子时,她磕着磕着都会不自觉笑几声,端着烤红薯来请武医生吃时,更是满面笑容,殷勤地捡起叉子,递给武医生,“那,你说多吃糖不好,这个红薯可没刷蜜汁,便是自个儿的甜度,这便不算是多吃糖,你也可以吃了吧?好甜呢,快吃快吃,还热乎着!”
“不是没加蜜汁便不算是多吃糖……”
武医生没说完,便叹了口气,用叉子挑开了红薯皮,叉着黄橙橙的薯肉,那薯肉极其软烂,叉子竟挑不起来,十三娘忙又取来银匙献上,武医生大是不自在,俊脸薄红,“我自己会拿。”
“嗳呀,我怕你局促嘛。”十三娘双手捧着封面,笑眯眯看着武医生,便好似望着活财神一般,她的声音比这红薯还要软糯香甜,“武世兄,今年我们一起发财,来年还要请你多加指教——我叫你回去再找找丸药方子,最好是治妇科病的,你找了没有嘛。”
说到最后,还是有些露馅了,软糯中透了些支配出来,不过,十三娘大概也是理直气壮的,武家这个千金方,因千金丸的缘故,一下便成为天下知名得名方,这是他们在名声上的好处,武医生曾告诉她,自己带了祖父毕生的心血前来买活军这里,便是要设法筹资将医书刊印散发——除了惠民济世之外,要说完全没有一点扬名的私心,十三娘认为那是不现实的。
现如今,虽然因为千金丸产自买活军这里,武巡抚或许暂还不适宜出面认领,但只要等他离任之后,人往买活军处一跑,十三娘再想办法帮他发篇文章吹嘘一下,武巡抚岂不立刻就要成为当下第一名医了?
再说,若不是十三娘和武医生合作,武医生要刊发《济阳纲要》、《济阴纲要》的愿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呢,买活军这里的印厂,印刷质量固然是好,但他们起印量也高,和私人印坊相比,印一版书需要的钱财,那是只多不少。要不是十三娘,武医生什么时候才算是完成了心中的夙愿呢?
还有医械医术促进会,这个促进会是专为了研发医疗器械而设,所造的医械,都是为了公益,收回科研成本之后,便会自动放弃专利,让天下任何工坊都能生产,如此帮助先进医械普及——研发医械,这是多大的消耗?如果不是十三娘和武医生的捐款,这个促进会怎么能开得起来?
因为这种种原因,十三娘自以为她在武医生跟前,说话是很响亮的,催促得也理直气壮,“每回见你都要问,总是说在找,哎哟,我都不想腊月里还催了,你们做医生的腊月里更忙我知道——但你要这样想呀,武世兄,早日再找个方子,不是又挣着钱了吗,你便又可以捐款给促进会了,促进会一旦研制出更好的医械,岂不是又有许多人能受到帮助了吗?你还是要再努力些才好呀!”
武医生也是受惯了她的催促,十三娘什么都好,只是性急,他一边嗯嗯地敷衍着,一边用小银匙忙碌地吃着红薯——这小银匙,一次只能舀一点点,吃着实在不爽快,红薯都快凉了,才吃了个小坑出来。
刚想和十三娘抱怨,抬眼一看,她自个儿倒好,双手捧着红薯,吃得正香,两个刚留长的小辫儿,编了红绳在里头,垂落在肩头,跟着她啃噬的动作一晃一晃,看着煞是可爱,武医生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银匙一扔,怒道,“又戏弄我!”
他和十三娘说话,总不正眼看她——武医生离了口罩,几乎是不能直视任何年轻异性的,这大概是他还受着敏朝礼仪的约束,不过他在十三娘面前尤其局促,稍微看看她就容易面红,十三娘噗嗤一笑,“我还以为等我吃完了,你也发现不了呢!”
武医生大概也知道她在刺他什么,面孔一下红透了,手指弹动,似乎恨不得从兜里立刻掏个口罩来套上,过了一会,这才恨恨地哼了一声,拿起红薯来,几下撕开皮,一口就咬了半个大嚼。因正月进医院不吉利,腊月里医院很忙,几乎全是乡下来的百姓看病,他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早习惯了狼吞虎咽。
等吃完了红薯,抹抹嘴又喝了一大碗茶,他还是把口罩戴好了——戴上口罩,武医生便很快自然得多了,不再只能看着十三娘面前的盘子,也能直视她说话,“你要的方子,我在找,但合适的很少,方方面面都符合要求的实在不多。”
“怎么说?”十三娘是非常好学的,时常还捧着生物学的课本在墙头请教武医生哩,逼得武医生只能一周抽一个时辰,来她家为她补习——也是在云县这里,若是在敏朝,哪敢有这样的事情?
“千金方的药材,除了辽参、高丽参以外,都是易得的,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炮制。就粉碎了,蒸熟,拿蜜合了再蒸再晒,如此反复,在技术上是没有什么难题的——若非如此,它也不是太平方子,食药同源么。但其余的丸药,有许多原材料就要炮制,那价格会更高,而且产量更低。”
买活军的粉碎技术,是极其先进的,否则他们的水泥粉不会如此便宜,他们的水泥粉好就好在石灰石是被粉碎的,粉质非常细腻,才能调和出上好的水泥。粉碎技术要的就是坚硬不生锈的合金来做打磨器——而这就又要归功于他们这里合金技术的进步了。
技术进步,影响到的是生产的方方面面,十三娘在筹办千金堂的过程中,实在是很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在云县,要造一台粉碎药材的机器,简直是轻而易举,也就只有在云县,才能有这么便宜的千金丸,若是在山阴,一枚丸子没有五十文钱,十三娘觉得就是不划算的,那么她根本就不会去做丸药,生意太小,安置不了多少本钱。
不过,若不是年轻人做主,恐怕老掌柜也没能想到引入粉碎机,十三娘为了造这台机器,不得不大费唇舌,到处说服、央求、恐吓、威压,这才勉强碾压了她的雇工——且不说山阴带来的那帮老顽固,就说外聘的那些,要不是武医生大力支持,只怕那几个药房伙计,还不肯给她干哩,虽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十三娘知道,这些伙计心底肯定在大骂她这个女流之辈,异想天开,居然要引入什么劳什子粉碎机?岂不是坏了老祖宗千年万年来的规矩!
有了粉碎机,丸子造的比之前快的多,人工上就节省了不少,十三娘难免觉得其余丸药的生产不会是太大难题,选品才是要点,听武医生这样给她款款分析,方才意识到药材还是太卡脖子了。
“譬如说,我近日看的一个好方子——逍遥散,千年来的圣方,疏肝郁气,也是治妇科病几乎是万用万灵的药。虽然眼下是散,但我以为制成丸药也不是不能。”
十三娘和武医生刚刚是在算关门账,划分红利,因此纸笔是尽有的,武医生随意提起羽毛笔,写出几行秀丽字迹,“甘草、当归、茯苓、芍药、白术、柴胡、生姜、薄荷——药倒也都不算是贵的,成本应该比千金方还更低些。”
千金方的配方里,山药、黄精、北参,都是不便宜的,虽然北参的原料多是参须,而且加得也很少,但依然是提高了不少成本。至于黄精,这东西现在完全是野生,山药么,虽不说野生,但产量不高,在市面上还是作为药材在卖,售价并不便宜,一般人家吃山药,都是作为滋补药材加入羹汤,如山药糕,也被很多人认为是滋补的甜品,属于药膳。
十三娘这些日子以来,对药材是很精通的,在心底稍稍一估价,便知道逍遥散的药材中,不过是当归、茯苓略贵,其余药材倒都常见,不由忙道,“既如此,为何不能做这个呢?”
“因为大量药材无货,这方子里能做到货源充足的只有白术、甘草,因为本地也有出产,而且素有栽培的历史,而且几年来,因为需求变大,药农也扩大种植,产量还能勉强跟得上。”
“至于芍药、柴胡这种产地在北面的药材,已经紧缺到连我们开方时都要先问过药房的地步了,听说,神都的芍药,都快被挖空啦。”
“像是柴胡这种主要在西北产地的药材,更是储量几乎都被买活军这里用光了——我前日统计了一下,光是云县这里,一个月的药方中,要开出的柴胡便有近千斤,可柴胡这东西,如今每年的产量能有多少?那里连年动乱,气候又反常,产量本就下降,云县这里的接诊量,又是敏朝那里的数千倍,便是常见的柴胡,如今都显得局促了,连对症下药的药方都开不了,哪还有余地给你大量买入,去做成药备着?”
十三娘再想不到,这半年来药材供应居然到了如此吃紧的地步,她原本只关切辽参的渠道——千金丸的产量,且还被辽参的产量卡着脖子呢,这就够让十三娘不舒服的了,她向促进会捐款,有一个缘由就是对药材的栽培种植,也在医术之内,十三娘很希望辽参能够实现种植,而且是在山阴实现,这样便能解决千金丸的产量问题。
辽参还没解决,现又来了个柴胡,而且武医生说,这些药材,早都有人试图在南方引种,但均未获得成功,毕竟气候的差异实在是太大。就是买活军,对于药材的短缺都只能说声没有办法——有什么办法,那些地方的气候不稳定,是受到小冰河时期的影响,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事,至于说,气候动荡引起的社会动荡,这个买活军或许是有办法,但现在,那些地方还不是买活军的地盘那。
十三娘立刻就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起来,“信女范佩瑶,恳请天妃六姐娘娘,大发神威,早日收复天下,令天下都沦为……呸呸呸,令天下都笼罩神威之下,再无饥馑动乱,药材丰产丰丰产——”
她还想拉武医生一起来祷告,“来嘛,来嘛,快和我说,信男武子苓——”
“别闹,这个要扣政审分的!”武医生啼笑皆非,无力地抵抗了一会,十三娘不由分说,一把拍回去,“私下礼敬怎么扣分嘛,快!”
武医生无奈,只好和十三娘隔桌而坐,各自低头祷告,十三娘念念有词,仿佛很是虔诚,便连屋角做针线的老妈妈,也放下活计,跟着一道低低念诵,——虽然没受到谢六姐什么好处,但对在世真神,又哪能不信呢?
“总之,你想多做几种药丸子,怕是只能等几年了,或者是六姐夺取天下,或者是药材实现本地种植,在此之前,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千金丸罢。”
武医生完全是糊弄了事,早就在观察十三娘了,见她头一抬,立刻迫不及待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见十三娘幽幽叹息,仿佛很是惋惜,他抿抿唇,又道,“若是情形有变,我再告诉你罢——我这里,倒也已找好了几个方子,若是有药材,也可以试一试,制成药丸后,效果是不是更好。”
十三娘一听,面上乍然亮起,立刻又满是希望期盼,眼巴巴地望着武医生,不住点头,武医生见了,不由解颐一笑——还好戴了口罩,十三娘也看不到。
说来也是奇怪,十三娘不高兴时,他想让她高兴,等她高兴了,武医生嘴上却又不禁刺了十三娘一下,“这么想做新药,是后悔了?——你说要将千金丸的收入全捐出去,这话也只有我听到,你若想要反悔,我当没听见便是了。”
原来,这千金丸的研发、定价、宣传,也并非一帆风顺,两人不知多少次这样当面坐着争吵,武子苓虽然只敢牢牢盯着桌角,但语气却是没有多少让步,他始终觉得这千金丸只适宜于在医生手里开出来——虽然这东西的确是大多数人都能吃,也是他祖父常开的养生方,的确是好东西。但武医生却觉得,好东西也要看吃不吃得起,这个开方与否的裁量权,应当在医生处。
因他在祖父手里学到的知识,医生开方,也是看家境的,倘若是家境不好,自然要添减贵价药材,总不能让病人为了吃药倾家荡产罢?这种强身健体的东西,对富贵人家来说,无伤大雅,他们爱吃就吃,开几贴也罢了,但若是一般的人家,宁可告诉他们平日多吃肉蛋,也比吃这种丸子要划算些。
当时他还以为,这丸子怎么也要卖到五十文一枚,因此语气很硬,两人为此不知起了多少争执,武医生总怀疑十三娘是为了敛财才做这生意,十三娘气急之下,便告诉武医生,她做这养生丸,全不是为了赚钱,不但药丸定价,只取薄利,而且连这点钱她也不会留着,一定全都捐纳出去,叫武医生看看她是多么的善心。
吵架时候说的话,当然不能当真,之后武医生之所以让步,也是因为丸子试造出来之后,成本的确不高,不过是九文一枚,千金堂开业时第一批货都送了木盒,算下来一单不过是五十文的赚头,利润之薄,确实不算是敛财之流——他又觉得有些低了,又怕卖得不好,最后十三娘兴冲冲折腾了几个月,弄来了许多药材,最后还蚀了本,正是为她担心,又算着手里的银两,只怕是填不上生意的亏空。
没料到,千金丸刚做了一期广告,便立刻大为走红,才几个月功夫,存货几乎全卖完了,先期投入的银两,若是不算分红,那就已经是回本了,便是十三娘月月分成,按合同给武医生和自己划钱,账上也很是好看,粉碎机的本钱摊销下来,已经快要平账了,今年腊月里,伙计们都是加发了四个月的工钱,个个欢天喜地,武医生这里,也是赚到了这辈子难以想象的钱——若是都留下来,他这辈子再不用为钱发愁了。
不过,武子苓对钱上一向淡泊,他只留了为祖父印书的钱财,并且在云县又买了几处房产——眼下暂时放租出去,等到将来族人来了,也有个落脚处。其余的钱财,全都捐给了放足促进会和医械医术促进会。而十三娘比他做的更绝,她分的收入,不如武医生多,但十三娘却处置得极为果断,每个月分成一到账,立刻捐出,看起来还真是要把自己说的话贯彻到底,绝不从千金丸的收入中再取一文,真要全都捐掉呢。
武子苓在十三娘这儿,是个婆妈的性子,总不禁为她操心,见她如此做派,不由又为十三娘担心,怕她小孩儿任性不懂事,为了争一口气,惹来家中的不快——几两、几十两银子,捐了也就捐了,几千上万两银子也这样捐出去,家里只怕是不能赞成的。
他又知道,十三娘性子执拗,只怕是难以劝转,因此,本来下定决心,绝不再和十三娘合作,免得又要受她的气,但这些日子以来,其实有了闲空,也是翻阅医书,一再斟酌,想为她再造个千金丸出来,这新丸药的收入,便不必再捐了,若一样是日进斗金,到底也能积攒一些利润,如此也好向家里交代。
不料,药材竟如此紧缺,此念暂不能如愿,只好再图他法,今日别看他仿佛是在讽刺十三娘,其实只要十三娘顺着说几句话,之后的收益,自然自己支配,便不用再一笔笔豪爽捐出了——日积月累,这数目实在是太过骇人,也太过显眼了些。
武医生这里,心思婉转、柔肠百转,也不知十三娘是否品味得出来,只她这个人,总是和武医生的心愿背道而驰,听了他这番话,只把小脸一扬,秀丽脸庞上现出一点骄傲的笑意来,武医生耳朵里便是‘嗡’的一声,知道事与愿违,她又要说些让人不爱听的话了。
“啊呀,这可不行。”
果然,十三娘虽然话声柔软清甜,并无半点娇蛮,但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你不懂,这钱是非捐不可的——我做这门生意,就不是为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