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浦江县因为山多地少,人均耕地面积不足一亩。
官府为了鼓励老百姓开荒,早在六十年代初,就鼓励农民开荒扩种。
也正因为老百姓有属于自己的一块地,所以手里的农副产品相对比较丰富一些。
苏明哲来到物资交流大会时,早就有很多城镇居民占好了位置。
不少市场掮客,见苏明哲一个小孩背着厚厚一捆皮货,立刻就起了兴趣,凑过来打起了招呼。
苏明哲问了几个,但是这些掮客都把价格压得很低。
最后,苏明哲也懒得理会他们,径自来到皮货的摊位区,在地上铺层蓝花布,然后把皮相最好的鹿皮放在最上面,等着收货的人主动上门。
他来物资交流大会,也并不是真要依靠卖皮货赚钱。
苏明哲如果真想赚钱的话,分分钟就能进账百万。
他之所以来物资交流大会,其实是给自己以后花钱找个借口。
一上午过去,不少人都来询问价格,因为价格问题,苏明哲一张皮毛都没卖出去。
眼看就要到中午了,这才有人过来给了一个公道价。
苏明哲手里三十多张皮货,有兔子皮、鹿皮、獐子皮、麂子皮、羊皮等。
对方拿着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阵计算,最后一共给了二百二十块。
这个价格和阿爷之前预估的两百块差不多。
既然价格差不多,苏明哲就出手了。
钱货两讫后,苏明哲正要走,却不防被对方拦住了:
“小兄弟,我姓郑,附近的人都叫我‘郑五’,问一下,你家里有没有狐狸皮啊?”
“没有。”
苏明哲瞄了这家伙一眼,正要转身离开,却不防又被他拦住,笑嘻嘻说道:“小兄弟,我这边高价收狐狸皮,完整的上好狐狸皮,五十一张,就算是一般的狐狸皮,只要皮相和你这其他皮货一样,最低也给你二十一张。”
“我知道了。”
苏明哲又瞄了他一眼,好似应了一声,实际上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各行各业都有各行各业的忌讳。
猎人就比较忌讳捕猎‘胡黄白柳灰’五种动物。
第一种‘胡’就是狐狸。
其他四个,分别是:黄——黄鼠狼,白——刺猬,柳——蛇,灰——老鼠。
凭借着强横实力,苏明哲本来是不用在乎这些忌讳的。
但是,他可以不在乎,他爷爷苏石头却是非常在乎。
当初,苏明哲上山狩猎时,就被苏石头千叮咛,万嘱咐过了,千万不能坏了老规矩,碰到‘五仙’一定要避开。
苏明哲肯定不会为了一点钱,就让自己阿爷担忧的。
离开了皮货区,苏明哲就从塔山脚转到到水门口,来回转了一圈,买了一些家里用得着东西。
等感觉没什么可买的东西了,苏明哲这才来到了中医院门口。
浦江的中医院,现在还叫浦阳镇中医院。
苏明哲拿着自己早就写好的方子,进去抓药。
中医院的人自然也会检查一下方子,检查完方子,还会问一下,要不要帮着煎好。
中医院这边还能帮着煎熬中药,当然了,这是需要收费的。
苏明哲直接摇了摇头。
他买中药,是想要自己回去熬制成药丸,保存好,让阿爷每天慢慢服用。
而制作药丸的过程,只不过非常繁琐,实际上并不难。
苏明哲回到家,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在小学开学前,就把所有药材熬成了几瓶药丸。
这些药丸足够苏石头服用三五个月的。
看着自己孙子辛辛苦苦照顾自己,苏石头心里既欣慰感动,也有些心酸苦恼。
他在年轻时受过很多次伤,导致老了以后,身体出现了极大的退步,就连日常活动,都只能是慢吞吞,小心翼翼。
偏偏就是这样的身体,一直死不了,熬着自己,也熬着照顾自己的亲人。
苏明哲对于照顾自己阿爷,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那都是瞎话。
照顾卧病在床老人的家庭数不胜数,有怨言的家庭是不少,但是无怨无悔的更多。
苏明哲就特别在意自己的阿爷。
毕竟,阿爷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如果阿爷没了,苏明哲在这个世界上,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所以,不论是肉身情感,还是心灵需要,苏明哲对于照顾阿爷,都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让苏明哲没想到的是,阿爷的这块心病一直就没好起来。
他给阿爷熬制的安神驱邪药丸,也让阿爷足足吃了三年多。
73年夏天,虚岁才十三岁的苏明哲考上了浦江高中。
而此时,年龄跨过七十大关的阿爷,身体衰老病变的速度越来越快。
哪怕苏明哲用尽了本事,也只是有维持了一年多的时间。
到最后几个月里,阿爷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九成时间都是迷迷湖湖。
就算是清醒的时候,他也不认得苏明哲这个孙子了,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自己两个儿子和三个闺女的名字。
阿爷最终没能熬过74年的冬天。
苏家给苏石头举办的葬礼特别隆重,一百多人披麻戴孝,风风光光葬在了苏家祖坟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世界,苏明哲的感情特别丰富,眼泪也好像不要钱一样,稍微有些悲伤,眼泪就汹涌而出,怎么阻挡都阻挡不了。
苏明哲也不想压制自己的感情。
做人如果不能痛快哭,痛快笑,那和木头有什么区别呢?
葬礼上,苏明哲肆意的痛哭着,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
昏昏沉沉中,苏明哲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天明了。
随便吃了一点早饭,苏明哲又跑到了苏家祖坟。
这一次,苏明哲没有哭,反而先跪在阿爸、阿妈合葬的坟前,絮叨起来:
“阿爸,阿妈,阿爷去找你们了,我在家里照顾了阿爷五年,现在该你们两个照顾阿爷了。这是我给你们带来的吃的,你们都收下吧,以前是我不懂事,没怎么来看过你们,以后我会经常来的……”
苏明哲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不知何时,又开始流起泪来。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苏明哲终于稳定住了情绪,朝着两座坟磕了几下头,擦了擦眼泪,这才转身离开。
此后一连三周,苏明哲都是雷打不动,吃过早饭,就来给两个坟前摆上供品。
而他摆放在坟前的供品,在第二天总是会消失不见,就好像阿爸、阿妈、阿爷真的把供品收走了一样。
这天,学校放寒假了。
苏明哲不需要再去学校放学,特意准备了丰富的供品,前来祖坟这边祭拜。
只是当他来到父母的坟前时,正好看到一个瘦小身影,正围着父母的坟墓转圈。
等那身影察觉苏明哲来到,就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曾的一下就窜进远处后山丛林里了。
“这是哪来的野孩子啊?”
苏明哲在那身影回头的时候,已经看清了对方。
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脏兮兮的,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沾满了泥土。
不过,苏明哲能察觉的出来,这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孩子。
苏明哲把供品摆好,正要再和父母、阿爷唠叨一会,忽然就勐地心中一惊:“靠,之前我给父母、阿爷上的供品,不会是被刚才那个野孩子吃了吧?”
为了验证心里所想,苏明哲皱着眉,放下供品,就离开了祖坟。
不过他明着离开,暗中却又折返回来。
果不其然,刚才逃走的那个野孩子,又窜了回来,拿起地上的供品,全都塞进自己怀里,等到所有供品都揣进怀里,然后头也不回,朝着森林跑去。
“这小崽子!”
苏明哲看着那野孩子离开的背影,感觉又可气,又可笑,最后却只能叹上一口气,随他去了。
这个世界没有鬼神,没有地府,更没有天堂。
苏明哲每天来摆供品,本来就只是自我心里安慰罢了。
至于供品是被野孩子拿走,还是被山中野兽飞禽吃了,苏明哲其实并不很在乎。
等到那野孩子跑得无影无踪了,苏明哲又走出来,祭拜了一下父母和阿爷,这才真正的离开。
到了第二天。
苏明哲起来吃过早饭,习惯性的准备供品时,手脚停顿了一下。
随后,苏明哲还是提着供品来到了祖坟,继续给父母、阿爷摆供。
“阿爸、阿妈,阿爷,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之前的供品是让野孩子偷走的。”
苏明哲把供品都摆好,这才告罪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你们肯定不会怪罪那个野孩子的,所以,我也不怪罪他。现在我多陪你们一会,你们如果有空,就赶快吃吧,让那个野孩子吃你们的嘴巴子……”
苏明哲絮絮叨叨了一阵,说着说着,自己都开始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在祖坟这里待的时间特别长,等到供品都凉了,这才提着篮子离开。
在他离开没多久,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野孩子又跑了过来,和昨天一样,拿了供品就走。
“这个小崽子,吃了我阿爸阿妈、阿爷的饭,连个头都不磕一个,真是太没礼貌了。”
藏在不远处的苏明哲,看到野孩子跑掉,艮啾啾得回到家中。
等他过了气愤劲,却又莞尔一笑,自嘲道:
“我这也是自找没趣,和一个没人管教的野孩子呕什么气。等春天到了,万物生发,自己不再给他送饭就是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
苏明哲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从阿爷的离世悲伤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