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棣却是说道:“前礼部侍郎吴渤曾任豫王府教喻,虽已不在人世,但他亦曾官拜礼部侍郎,甚至加一级以礼部尚书致仕。言说当今皇帝与豫王相仇者、欲害其门下谋士之论皆不实之言。怕是王无岁之死另有隐情。”
儒袍樵夫不屑地说道:“吴渤小人,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不足为谈!小友看上去像是朝堂中人呀,为那皇帝说此诸多好话又是为甚?”
“乃照实而言罢了。”
“你倒是与那沈礼部有些相似。”
“沈礼部?沈练沈同和?”
“石奇川家中祖堂之两侧偏房非是住人之所,而是藏书之屋,藏了满满两大间的书呢。沈礼部亦是好书之人,我常见他来石奇川家中与其论善本之真伪。你刚刚放下来的是一把琴吧?”
刘梦棣连忙拱手说道:“是一把琴。只是……”
“老夫有些时候没听过琴曲了,数年之前大琴师朝海先生曾来到长安城,我听其抚过一曲,那琴音绕耳数年,亦常于梦中传响,不曾相忘。小友可否为我这俗人亲抚一曲?”
刘梦棣打量了一下儒袍樵夫的打扮,又看了看那担柴,拱手说道:“晚辈因不敢进潜渊先生院中故在此踌躇。而抚琴最怕犹豫,心性不定之时音境必有所拢,此抚琴大忌也。抚得不好怕是会污了前辈的耳,而使朝海先生绕梁之音相去……”
“无有大碍,你且抚来即是了。莫不是你瞧不起我这个白丁樵夫,怕对牛弹琴而不愿一抚?”
“非是如此。不若与人、不若与众。雅俗共赏方为君子处事之道,晚辈哪里会敢有此想!”
刘梦棣说的这句话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这是齐王和孟子关于雅乐是否要与百姓共享的一个讨论,孟子从雅俗之乐里分解出一个关于治理国家的一个话题。
最后便得出了一个“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的结论。
儒袍樵夫听得连连点头,从这一点刘梦棣就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位樵夫一定是读过书的,要不然听不懂自己所说的这句话。
儒袍樵夫高兴地说道:“既是如此,那便快快抚来!”
儒袍樵夫不容分说,将脚上的担子移了一下,而后便坐在了那捆柴的上面看着刘梦棣。
刘梦棣向着儒衣樵夫拱了拱手,而后将琴盖打开,将里面的那把古琴给取了出来。
古琴刚被刘梦棣拿出来,儒袍樵夫一下子就散出了一种异样的眼神。
这是一种一见钟情的眼神,是见到喜欢之物而产生的不由自主且难以掩盖的神情。
要不是刘梦棣抱着琴,他都想马上扑上前来,把这把琴抱在怀中狠狠亲那么几口。
此时刘梦棣马上回味过来之前为何江剑兰会如此笃定自己是会琴的,想来当时自己也曾不经意间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吧。
刘梦棣手中的这把琴不是别物,正是绿绮琴。
最早的绿绮琴是司马相如的,但那把琴早已绝迹人间。
唐朝之时又打造了两把,在琴底的琴池处皆有“绿绮台”三个字的字样。
因为一把是武德年间所制,一把是大历年间所制,所以便将它们分别命名武德绿绮与大历绿绮。
刘梦棣手中的这一把即是大历绿绮。
这两把琴其实一直都藏在长安城大明宫的宫库之中。
前朝周昭帝驾崩之前,将几名皇子一一叫到床前嘱托后事,之后那些皇子便从宫中出逃,自此之后,宫库里的许多东西就不见了。
武德绿绮与大历绿骑亦是就此消失匿迹。
令人唏嘘的是,在现代世界线中真正被保留下来的却是武德绿绮而非是大历绿绮。
儒袍樵夫两眼放光欣喜得看着刘梦棣,静静得等着。
刘梦棣看了看左右,见得没有地方坐,干脆就等在了那琴盒之上。
他将双腿垂地叉盘,然后将大历绿绮放在了大腿之上,深吸了口气。
儒袍樵夫轻轻得将双眼闭上,耳中马上传来了阵阵幽柔的琴曲。
不一时,那儒袍樵夫便又将双眼睁开,看着眼前后生的双手。
他此时真有些不敢相信对方的抚琴之技竟是能高深到这种地步,与之前自己在大琴师朝海先生万古经那里听到的竟会是同一种境界!
那琴声一会轻柔惬意,一堆叠儿刚劲传情,像是水波一样向着四周扩散儿去,甚至连树上的冬鸟儿都停留在枯树之上不愿离去。
儒袍樵夫两眼之间渐渐浮现出了青青墨山,甚至听出了那潺潺的流水之声。
“渔樵问答……”儒袍樵夫在心中心中默念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伸手向着自己坐着的柴担里摸了进去。
他轻轻得柴担里抽出了一支紫竹长箫,放在了唇边。
只这一吸一吐,长箫里亦是发出了悠扬的声音出来。
长箫的乐声不仅没有干扰到琴音,甚至与刘梦棣所抚的琴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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