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荀彧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他考虑的事情,远比其他曹操的下属们要多得多,因为他现在必须要在做天子的掾属,亦或做曹操的掾属之间做出抉择,这两种身份以前并不矛盾,而如今随着曹操封公,荀彧已经无法在两者间取得平衡了。
换句话说,荀彧可能是一众人中,看上去最洒脱,但其实是最不放不下的那个。
曹操掾属,天子近臣,荀氏族老,颍川士人代表,这几种身份交错影响,让荀彧在很多事情上无所适从,难以抉择。
如今他便面对着在曹操封公之事上,陷入了极大的纠结和不安中。
曹操若真的封公,便拥有了设立宗庙社稷的权力,而这套体系是游离于天子官员之外的,若荀彧接受了曹操任命的官职,便实际上等于是彻底背离了天子,站在了曹操一边。
而荀彧之前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尽力弥补天子和曹操之间的裂痕,这是出于荀彧自己的一丝幻想,也是出于他自己秉持的扶汉信念,然而曹操封公一事,彻底将之前曹操所有的遮掩,以及荀彧的努力和期望都撕的粉碎。
荀彧明白,曹操是要彻底和汉室决裂了。
这让荀彧极为痛苦,他不想看到这件事情便如此法发生,但偏偏他对于当前的时局无力扭转,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但荀彧没有放弃过努力,在他看来,还有一线希望。
曹操选继承人。
在荀彧看来,曹丕绝对不能被选作为继承人,因为曹丕小小年纪,便暴露出了种种恶习,将来必然会将曹氏带向歪路,更兼其对汉室乃至天子皇后都毫无尊敬之意,屡次做出极为荒谬绝伦的事情来,这种人要是继承掌管曹氏,将会对汉室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想相比之下,不到十岁的曹植年纪虽小,但知书守礼,言语得体,而且荀彧数次观察曹植言行,发现其对于汉室的看法,和曹操乃至曹丕都大不一样,换言之,曹植是有亲近汉室的倾向的!
所以出于种种因素考虑之下,于公于私,荀彧都会在继承人这件事上站在曹植这一边。
既然确立了目标,后面的事情便简单了,荀彧自忖自己对于荀氏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而荀氏作为颍川士人的带头人,只要能将颍川士人这块基本盘拿下,那支持曹丕的其他势力,将几乎毫无胜算!
然而出乎荀彧意料的是,在他所不知道地方,形势在渐渐发生着变化。
一是颍川士人的势力过于庞大,随着曹操地位的上升,已经自然而然的开始暗暗防备颍川派坐大。
曹操创业之初,人才难得,所以他要全力依靠颍川派团结内部,所以两边各取所需,相安无事,但当前形势已经不同了,曹操夺取了冀州和荆州部分地区,招揽了很多出身冀州荆州的名士,开始稀释颍川派的权力。
另一方面,颍川派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因为继承人之事产生了分歧,除了荀氏之外,颍川派其他几个话语权很大的家族,开始全面倒向了曹丕。
曹操极为倚重的的钟繇就不说,其公然上书支持曹丕,一起上书的,还有司马防。
司马防在曹营中的地位极其特殊,他不仅是曹操举主,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曾经当过颍川太守。
他在颍川太守期间,提拔了不少颍川士人,所以虽然司马防出身河内郡,但在颍川士人眼里,司马防是妥妥的颍川派嫡系,还是地位超然,有资格当颍川派领袖的那种。
这两个人一起上书公然支持曹丕,对于颍川派内部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这也导致陈群出现了误判,第一时间跟进支持曹丕,后来才发现和荀氏的选择背道而驰,这才慌忙补救。
平心而论,这里面荀彧责任是很大的,因为他其实并怎么看得起陈群,双方的联姻,更多也是出于荀家的政治因素考虑,至于女儿嫁给谁不是嫁,至少嫁给陈群这种见风使舵的,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呢。
但荀彧也没想到回旋镖这么快打到自己身上,陈群的选择,无疑是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让荀彧愤愤不平,陈群果然是個小人,和曹丕怕不是臭味相投走在一起的!
这其实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荀攸也表现出了支持曹丕的倾向,这让荀彧有些难以置信,更是难以接受。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荀彧作为最早投靠曹操的颍川派代表人物,开始是极为受曹操信任的,曹操内部的颍川派士人官员,很多都是荀彧举荐的,包括荀攸,钟繇,陈群,乃至荀悦,杜袭,赵俨,甚至辛毗,都是通过荀彧成为曹操掾属的。
但如今这些人,却明知道荀彧在选择曹植的情况下,公然站到了曹丕那一边!
一念至此,荀彧觉得身体有些发冷,是自己真的错了,还是那些人看到了自己看不到的一些东西?
他不敢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之中,肯定隐隐以一个人为主,才能将是所有人勾连起来。
这个人是谁?
钟繇,还是司马防,亦或荀攸?
他看到一旁惴惴不安的奉茶的荀氏,叹了口气,说道:“你既然已经嫁入陈家,就不要老回家里来,这对两家名声都不好。”
荀氏是荀彧唯一的女儿,她小心翼翼道:“这是夫君所命,女儿不敢不从啊。”
荀彧冷笑道:“他翅膀硬了,还需要来问我做什么?”
荀氏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荀彧见了,稍稍缓和一下语气,“既然已经站队,那就不能回头了,走下去好了。”
荀氏还以为荀彧发怒了,赶紧道:“阿父看在女儿份上,能不能拉夫君一把.”
荀彧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未必就是错的,我也不一定就选对了。”
“你回去吧,他应该会明白。”
荀氏无奈,只得拜别荀彧,出门回家去了。
荀彧独自静坐,苦笑起来,好像现在的自己,才是众叛亲离的那个?
对于曹操封公,荀彧的心理极为复杂,他不是没有想到曹操会走到这一步,但是这一天要比荀彧预料的快得多。
曹操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么急呢?
深夜,曹操翻身从榻上坐起,大声呻吟起来,一旁的姬妾慌乱无比,便要去请医士,曹操抬手止住了他们,从床头边的柜子里面拿出个木盒出来。
曹操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块块的酥糖,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甘甜的感觉从舌尖传到全身,稍微缓解了一点疼痛,但这次头疼太过厉害,以至于酥糖带来的短暂愉悦都无法压下,曹操对姬妾道:“给我揉头。”
姬妾赶忙伸出手指,按摩曹操太阳穴和顶门,但没按几下,曹操便皱起眉头,说道:“真是笨拙,你去叫丁夫人过来。”
那姬妾赶紧批了衣服出去,不一会卞夫人便匆匆赶来,一看曹操样子,马上轻车熟路上了榻,跪坐在曹操身后,伸手为其按摩起来。
卞夫人出身娼馆,手法极其熟练,当下曹操便感觉疼痛缓解不少,他舒服地发出一声呻吟,说道:“还是你可靠,其他人都笨手笨脚的。”
卞夫人轻声道:“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要去寻访名医,来为夫君看看?”
曹操摇摇头,“又不是没看过,都是庸医罢了,这头疼之症,这两年愈发厉害,这也是为什么我急着立继承人的原因。”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卞夫人赶紧道:“夫君定然能长命百岁,妾宁愿选不出继承人,也希望夫君能治好头疼。”
曹操听卞夫人话中没有多少欣喜之意,不由暗自点了点头,叹道:“虽然都这么说,但人生死有命,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即使是天子又如何,能决定自己什么时候死吗?”
“别看我现在位高权重,风光无限,一旦死了,势力分崩离析,你们的下场又会如何?”
“所以趁着我还清醒,把能定的事情定下,把不安定的人和事统统铲除,便也算对得起你了。”
卞夫人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话虽如此,这立继承人和封公的事情,放到一起是不是太急了些?”
“夫君很多掾属,私下都来和妾攀关系,妾是怕.”
曹操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不瞒我,但这些事情,我也阻止不了。”
“只要是人,总要选一条路走的,就像当初我和袁本初相攻的时候,掾属中也有不少私下通敌的。”
他语气渐渐转冷,“想要活是没有错的,但之后不想付出代价,那就想得太好了。”
“每一次抉择,都是大浪淘沙,他们想要从我手里捞取好处,那必然要付出些东西。”
卞夫人轻声道:“妾不懂政事,但也知道夫君想借此看清楚下面人的心思,但此事中原未定,会不会被非议违背礼制”
曹操冷笑道:“这本来就是我想做的!”
“天子要是还有权威,汉制要是还能限制我,谁还愿意跟我赌一把大的?”
“先前我做那么多事情,不就是在破坏汉制?”
“这事情不仅我在干,别人也在干,尤其是那凶虎!”
卞夫人一呆,“有吗?”
曹操冷笑道:“怎么没有?”
“汉制天子一取十二女,象十二月,三夫人九嫔;诸侯一取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你算算,我和他都纳了多少妾了?”
“这本身就是我故意给掾属和天下人放出的信号,我相信凶虎也是如此,明眼人一看就看明白了。”
“凶虎也迟早是要造反的,我和他手下的掾属官员,早就做出选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