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唰唰唰。”雨势越发的大了。
一整个京城,都被一片雨雾笼罩其中,雾蒙蒙的。
一路从玉熙宫出来后,清流和严党两拨人都没有各回各家,而是直入两座王府。
裕王府,大殿中。
“该死的严世蕃,小人,十足的小人!”高拱气的捶桌子,怒声道。
“我们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将嘉靖二十九,俺答入侵,和二十八年,朱纨自杀两件事连起来,借翁万达和詹荣,直接将脏水泼到整个东南官场上,以此给皇上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我真是小瞧了这个卑鄙小人了!”说着,高拱又是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此事,就看皇上怎么想了,”张居正也是有些叹息,道:“我想诸位都猜到了,等屯兵兴农的国策落定,下一步就是整顿吏治。”
“而整顿吏治,其实就是清除……”说着,张居正神色凝重的看了眼,沉着脸的裕王,虽然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却不言而喻了。
“之前,决定哪一方先出局的是北境战场,但现在,当严世蕃把怀疑的种子打入皇上心底的一颗开始,整顿吏治就在皇上一念间了。”
“若是皇上真的怀疑,当年俺答入侵是因为有人故意放俺答进来,欺辱皇上,那么整個东南官场,都将因此而被清算,甚至牵扯更广。”
“接下来,就看皇上怎么想了!”
张居正的一番分析,让大殿上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了起来。
而也是此刻,高拱和徐阶二人的心思,都开始变了。
“若是皇上真的掀起‘庚戍大狱’,以此为借口,整顿失败方,若想翻身或许还有一线之机……”高拱目光瞥了眼低眉垂目的徐阶,心中却是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一旦‘庚戍大狱’被兴起,那么遭到清算的必然是整个东南官场。
别人清不清楚,高拱不知道,但朱纨之死,是闽、折上到朝中官员,下到地方士绅大族,几乎是一群人在杀一个人。
“徐阁老,我有一个疑问,事关殿下能否争夺储君之位,若是阁老知晓,还请告知。”想及此处,高拱缓缓开口。
随着高拱开口,上方的裕王目光微微一闪,看向高拱的时候,眼神中有异色浮动。
赵贞吉看了眼高拱,眸光一闪而逝,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嗯,他已经察觉到了高拱语气中,隐约的火药味。
张居正见高拱说话,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同,目光也不由的微微一凝。
“肃卿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徐阶抬了抬眼,语气温和。
“那肃卿得罪了,这也是为了殿下,所以有些事情必须要问清楚,才能做好判断。”高拱说着,对着徐阶拱了拱手,道:
“据我所知,朱纨是长洲人隶属于苏州府,而徐阁老是华庭人,隶属于属松江府。
两地虽属不同的府管辖,但到底同气连枝,朱氏和徐氏也都是三吴地区的大姓……”
“肃卿!”听到这里,张居正眉头一皱,语气不由加重。
不过张居正话还没说完,就被徐阶抬手制止。
“肃卿,你继续,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清楚便是。”徐阶看了眼上方的裕王,示意高拱继续。
他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裕王肯定要弄清楚的。
毕竟若皇上真的以“庚戍大狱”做借口整顿吏治,那“朱纨案”怕是也会被重审,所以必须弄清楚当年的一些细节。
“我想问的是,徐阁老是否与朱纨,确切说是徐氏与朱氏,是否有利益往来。”
说话间,高拱那一双铜铃般大的眸子,炯炯有神的盯着徐阶,声音中咄咄逼人。
隐隐间,似有质问的嫌疑。
此刻,王府大殿上,气氛也跟着变得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惊诧的看着高拱。
今日的高肃卿,似乎格外的锋芒毕露!
“开始了,我就知道,一旦北境之战结束或者有变,接下来新一轮的争斗会从内部开始。”赵贞吉低眉垂目,心中暗叹不已。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因为一旦严党倒台,那么徐阁老就会是首辅,而论资历,高拱就会是次辅,那时二人之间必然是要争个你死我活的。
朱氏与徐氏,到底有没有往来?
确切的说,朱纨到底是不是徐阶的人,这才是高拱的问题。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徐阶,等着他回话。
“朱纨此人,刚正果决,清廉正直,”徐阶开口的同时,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语气幽幽道:“他就像是另外一个海瑞。”
“但不同的是,他只有刚直,却不如海瑞一般懂变通。而这,也注定了他的结局……”
一番话,没有直说关系,但意思是却不言而喻了。
朱纨,就是徐阶这一系的人,又或者说,朱氏与徐氏有一些关系,毕竟同属三吴地区。若说两个大族间没有关系,那也是不可能的。
(注:朱纨是徐阶党派没有历史依据。服务于剧情,本书就推测加虚构他们有了。)
朱纨是徐阶的人,众人并不是很惊讶。
不过紧跟着,众人看向徐阶的目光,又变得古怪了起来。
朱纨是要禁海的,说到底根本上禁的就是那些私开的海运,还有走私。
上次东南送来的那十二道奏本,已经露了冰山一角了,其背后的大族就是徐阶家族。
也就是说,朱纨是徐阶的人,却要禁海,那个时候,徐阶已经是次辅了。
但朱纨又是被东南官场逼死的,那岂不是说……嘶!想到这里,众人只觉得细思极恐。
“那么朱纨案……”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只是高拱看向徐阶的目光中,已经全是不满了,不过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
毕竟他们如今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在皇上的圣意没有下达,事情没有结果之前,必须要保全裕王殿下的实力和颜面。
“当初,有些人找上了严嵩…而考虑到朱纨又是我的人,所以严嵩为了打压我,便顺水推舟,默许了百官弹劾,而没有镇压。”
“毕竟那时的朱纨,已经圣眷正浓,浙江巡抚,皇上还给了他‘便宜行事’的特权,权势滔天,不是浙直总督一类,也差不多了。”
“之后再进一步,这位年纪轻轻的封疆大吏便会入阁,我的势力便会壮大,这是严嵩所不能容忍的。”徐阶说着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然而在场的都是老油子,人精一样的人物,哪里想不到另外一层意思。
东南官员走通严嵩的关系,严嵩顺水推舟,不去管百官弹劾朱纨,任由朱纨被一次次诬陷,正如朱纨死前所说,他不自杀,闽,折地区的官员,士绅家族也会要他死一样。
朱纨,注定了要死!
那徐阁老呢,在整件事中扮演的什么角色?似乎面对严嵩,毫无反抗之力。
那为什么不是他也在顺水推舟呢?当然,只是这些不论如何,都是猜测,根本没证据。
“我明白了。”高拱听完后,直接不再说话了,低眉垂目,但心中已经是千般计较浮现。
“徐阶跟东南牵扯太深了,若是想要保住裕王,怕是只能舍弃他,割掉一大块烂肉,只有如此,若裕王殿下一系真的败了,还能有挽回余地。”高拱心中暗暗谋划着。
也是这一刻,原本抱团的清流派系,终于还是因为彼此目标,利益等等原因,在大厦将颓之前,第一次出现了分歧。
景王府,大殿上。
“……所以说,”严嵩缓缓开口,道:“我在顺水推舟,杀朱纨。而徐阶也在顺水推舟,借我的手杀朱纨,呵!”
严嵩说着,哼笑一声,道:“这算是我们彼此的一次默契吧。”
听到这里,景王嘴角微微一动,看向严世蕃道:“不管怎么说,这次小阁老功不可没。”
“给父皇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父皇要查,那么必然会掀起‘庚戍大狱’,以此为借口,整顿吏治,朱纨案是引子!”
“这是绕不开的一个关键点!”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说着,景王看向严嵩,道:“严阁老以为呢?”
“等。”严嵩慢吞吞的吐出一个字。
“而且,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始终想不通,皇上到底为什么要激怒蒙古人……”严嵩说着,满是老年斑,沟壑的脸上表情沉凝。
“爹,会不会是皇上大限将至,想要一雪前耻?在自己离开前,赢一回?”严世蕃问道。
“不会,这个风险太大了。”严嵩摇了摇头,道:“即便现如今大明边防的军需足够,即便应德、王崇古都在大同。”
“我们还有清流一方的能臣武将都在。”
“可以说,边境如今的军事势力,已经是我大明现如今大明最强了。”
“但皇上此举,无疑激怒的不光是俺答,怕是还会激怒兀良哈各部。一旦俺答集结精锐大军南下,怕是挺不住太久……”
严嵩说着,微微摇头,道:“自从确定皇上大限将至以来,他的每一步棋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一次更甚,我完全看不透……”
“所以,我们如今只能等了!”
“不管怎么说,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父皇绝对不会拿整个大明当儿戏就是了。”景王微微摇头,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道:
“严阁老说的对,等就是了!”
这一刻,严嵩对皇帝的揣测,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当然不光是他,清流一方也一样。
没有人能想明白,皇上这一招的目的何在,因为他们完全看不到此举的任何好处。
甚至,不但不会有好处,反而会为大明招致前所未有的灾祸。
……
时间飞逝,匆匆数日。
一封内阁拟定,礼部起草的告示,出现在了宣大总督唐顺之、以及大同巡抚海瑞的桌上。
“嘉靖四十年八月初五,国师仰观星象,见荧惑有入舆鬼之兆。
《黄帝占》曰:荧惑入舆鬼,有兵丧,金玉用,有大赦;及留守之,物贵,天下大疾疫…今北辰异动,预示天灾将至,恐有瘟疫蔓延。
为防患于未然,确保京畿及边疆百姓安宁,特此宣布:
自即日起,凡通往北境之互市一律封闭,非奉旨不得开启。凡居住于边疆之蒙古族众,须于三日内撤离大明境内,以免灾祸波及。
此举旨在保障民生。望诸位理解,勿起争端。如有不服者,将依法处置。礼部……”
看完这一份简短有力的告示,海瑞眉头深锁,片刻后他目光一凝,“若是如此,俺答甚至是兀良哈各部也会集结精锐于边疆。”
“可以边疆如今的兵力,若真如此,真打起来,怕是会很吃力,一不小心甚至…除非这告示上说的天灾,真的会出现……”
“莫非!”突然,海瑞心中一怔,想到了某种可能,一双眸子陡然瞪的老大,失声道:
“莫非,皇上此举,是故意诱俺答来犯,以此断送俺答等蒙古各部的精锐?”
知道皇上修仙的海瑞,看到的自然比其他人多,嗯,这就是信息层面的碾压了。
更是因为见识过仙人手段,所以海瑞知道若是皇上亲自出手,对凡人来说岂不就是天灾?
突然,海瑞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在一旁的额书架上,在一众占星、佛道典籍中,取出了一本《后汉书》,直接翻开早就记录的一页。
“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
“若是皇上他,也能招来流星,那蒙古各部就算有再多,再强的兵力也无济于事……凡人之力,岂可与仙神比肩?”
一想到‘后汉书’上记载的,光武帝刘秀打败逆贼王莽的种种事迹,再想到不久后,俺答来犯,皇上招来同样的流星轰杀来敌的场景,海刚峰那颗钢铁般的心,又晃动了起来。
嗯,这一次,是激动,甚至是期待?
“呵,”海瑞不由失笑,自语道:“没想到,我海瑞竟也有如此好战的一面……”
“就是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动手,我是否也能亲眼目睹到那等风景?”
海瑞心中隐隐期待了起来。
一连十数日,转眼,时间来到了嘉靖四十年,九月初!
这一日,一匹快马疾驰驶入大同城门,同时高声吼道:
“开门!敌军来犯,速备城防!”
“俺答率土默特部、兀良哈三卫,大军来犯,敌军已向阴山山脉集结大军!”
探哨的嘶吼声,彻底打破了本就不平静的大同镇。
“轰!”
一时间,整个大通镇,军民哗然,这一日,大同镇彻底骚乱了起来。
俺答所率的土默特部、兀良哈三卫,竟集结精锐大军于阴山山脉。
阴山山脉,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可以说是兵家一个理想的集结地点。
此外,阴山距离大同镇也不远。
因此,它不仅可以提供良好的隐蔽条件,还便于大军的集结和调动。
俺答想要入侵大同,选择阴山山脉作为集结地点,所有人都不意外。
半日后,消息通过飞枭从大同传出直入兵部,看到消息的兵部尚书冷汗直流,而后内阁第一时间在文华殿召开会议。
同一时间,玉熙宫中。
吕芳也拿着刚到的消息,入了偏殿,声音急促道:“主子,边关急报!”
闻言,正在闭目打坐的嘉靖双眼缓缓睁开,抬手接过吕芳递来的消息。
“这次既然来了,那就永远埋葬在阴山吧。”嘉靖语气平静,但吕芳却是心脏狠狠一跳,他知道从今以后,阴山必将出现一道奇观!
史书上,也会因此而多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嗯,如果那时候,还会觉得这是奇观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