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此时亲卫通报,说奋威将军潘濬来访。就要打算睡下的陆逊随即起身,命亲卫将潘濬带到自己卧房之内。
潘濬来到陆逊卧房之内,向坐于卧榻之上的陆逊恭敬行礼:“君侯明日就要返回西陵了,濬特来相送,还请君侯勿要怪罪。”
陆逊起身扶住潘濬:“承明,你我之交,又何必与我客套?快快请坐。”
潘濬倒也不扭捏作态,随着陆逊的引导,与其共同坐在了陆逊的榻上。
潘濬此人非常有意思,甚至可以称得上说是三国降臣的一个典范。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汉末各个势力征战不休,经常有文臣武将改投其他势力之事发生。
比如曹魏,曹操从陈留一地起兵到统一整个北方,先后攻克和降服的大小势力无数,自然麾下的降臣也是无数。
正因为降臣太多了,曹魏对于降臣也是非常包容的态度,该带兵的带兵、该行政的行政,都成了家常便饭。
就拿曹睿准备委以关中重任的张郃来说,张郃就是一名标准的曹营降将。
早在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亲率五千精锐袭击乌巢并放火的当夜,张郃就与高览一起负责猛攻曹军的大营。
当时负责镇守大营的武将正是曹洪。张郃未能攻下曹军大营,又见乌巢火起心中忐忑,加之谋士郭图为了逃避罪责诬陷张郃,于是张郃率军直接投了对面的曹洪。
正是因为当时投降没有什么稀奇的,张郃也就没有多少心理负担。曹操回营之后听闻张郃投降,非常高兴的称赞张郃,说张郃此行“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也”。
曹魏的外姓将领里,为现代人所熟知的‘五子良将’中,除了乐进从出道就在曹操麾下,于禁是先属鲍信而后才属曹操,剩下的三人张郃、张辽、徐晃都是降将。
张辽原属吕布,张郃原属袁绍,徐晃原属杨奉。
曹魏麾下降臣降将众多,东吴自然也有降臣。而潘濬就是降臣中混的最好的那一批。
潘濬是荆州武陵郡人,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被当时的荆州牧刘表任命为江夏郡从事。而刘备领荆州牧后,任命潘濬为治中从事。
建安二十四年,孙权派吕蒙袭取关羽之背,占领荆州之后荆州文武纷纷归附。但若直接就降了,怎能显出潘濬的价值呢?于是潘濬称疾待在家中。
潘濬本就是荆州名士,又拜得襄阳大儒宋忠为师,更得到了‘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的扬名,和那些寻常官吏岂能一样?
与此同时,正是镇抚荆州的陆逊向孙权建言,以汉高祖和汉光武作为例子,反复提及争取荆州士人归纳的重要性。
于是孙权亲自上门劝降潘濬。潘濬见孙权亲至也不再端着,下地向孙权拜谢,并将荆州全部的军事情况都向孙权做了汇报。
以此观之,潘濬和陆逊还是颇有渊源。正因为潘濬自出仕后便长期在江夏任职、对江夏之事无比熟悉,陆逊更是常常与潘濬这位名士往来。
一来二去,两人互为友人,也就是正常之事了。
说句题外话,潘濬的老师宋忠和友人王粲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关羽丢掉荆州的同一年内,死在了曹丕负责的邺城‘魏讽案’内。
潘濬今夜拜访陆逊,一方面是为了给陆逊送行,毕竟同朝为官,明日陆逊走时吴王孙权肯定也在,两人又不好聊些什么。
另一方面,潘濬也为今日白天孙权在夏口坞内的话语而心有猜想。
潘濬直言直语:“君侯以为今日大王之言如何,大王是否有意要对曹魏进攻呢?”
陆逊看了一眼潘濬。潘濬此时率五千众屯兵夏口,属于孙权的中军之列。而孙权即将用兵皖城,潘濬所部早晚也是要参战的,告知潘濬也并无大碍。
陆逊说道:“正是如此,大王此次用兵所图甚大,若是动用大兵,你的部队肯定也是要参战的。”
潘濬闻言沉默片刻,又缓缓问道:“具体之事在下不敢问及,在下只是想问,是用兵于荆州还是用兵于扬州呢?”
陆逊说道:“是扬州。”
潘濬闻言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潘濬身为荆州之人,又长期在荆州任职,如果一定要用兵,自然是想要用兵于荆州的。若能攻下襄阳,以襄阳、江陵和汉水作为依托巩固荆州,不比在淮南的平原之上进攻曹魏要好得多?
忘了屡次都攻不下的合肥了?
东吴众将在攻和守的选择上,大部分都是偏向于守。
但正如曹魏内部有争权夺利的分歧、有攻守的分歧、有用兵于荆州、扬州和雍凉的分歧一般,东吴内部也有用兵于荆州和扬州的分歧。
早在建安五年,与现在相比的二十六年前,鲁肃就曾经为孙权进献了所谓的‘榻上策’,指导了东吴的战略方向。
鲁肃的意思是,以江东之地北攻徐州,不如沿长江而上,占领荆州全境后‘竟长江所极’,并以汉水和长江作为依托成就鼎足之业。
鲁肃确实是这样谋划的,也是这样做的。从事实上来说,进攻位于长江上游的荆州而非徐扬之地,对东吴来说也是更现实的选择。
但尴尬的事情发生了。继任鲁肃的吕蒙也意图这样去做,也以攻占荆州作为要事,反倒在关羽北攻襄樊之时,带兵奇袭破坏了同盟的大好局势。
若吕蒙袭击关羽之后,能占领荆州全境也就罢了。关键是吕蒙和东吴并没有余力长久占据襄阳,反倒是把襄阳丢给了曹魏。
这就造成了一个结果,盟友丢了、荆州拿了一半、战线拉长了一倍,防守压力也急剧增大。
荆州打不下,也难怪孙权要用兵扬州。但是以荆州牧陆逊和出身荆州、奋威将军潘濬来说,用兵荆州、夺下襄阳才是重中之重!
打了扬州又能怎样,能过合肥和寿春吗?
只能说,不论魏国还是吴国,想用兵于外,多少都会遇到很多这样那样的阻力,遇到内部这样或者那样的分歧。
谁也不比谁轻松太多,这时就看谁能顶上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