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司马孚百无聊赖的坐在散骑值房里,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发呆。
木质的桌面上有几处凹坑、对面的架子上摆着多少捆竹简,司马孚闭着眼都能一点不差的指出来。
司马孚被调到散骑省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仿佛是司马孚四十多年的人生中,最空闲的三天。
三天前,皇帝曹睿亲至尚书台。尚书令陈矫在门口跪迎皇帝,并劝谏了皇帝想要亲自查看文书的行为。
皇帝曹睿欣然接受了陈矫的劝谏,而且当众夸赞陈矫和司马孚是大魏难得的忠臣。
皇帝确实没进尚书台,也很快就启程回宫了。只不过在临走之前,又第二次赞赏了陈矫和司马孚,并表示一定要多向这两位臣子咨询国政。
在尚书台众官员羡慕的眼神中,陈矫就一点点目视着皇帝车架远去。
陈矫想不通。
曹家的子孙,难道这么好说话的吗?如同做戏一般的流程,显得有些假,再加上来自皇帝的夸赞,让陈矫直摸不到头脑。
上午,曹睿亲临尚书台,被陈矫拦在门口劝离。
下午,宫中就传出诏令,向各郡国通报陈矫和司马孚的嘉行。同时,征召司马孚为散骑常侍,留在皇帝身边以备咨询。
傍晚时分,洛中的太学和年轻士子间,就流传出了“刚断骨鲠陈季弼,敢言直谏司马孚”的评价。两人一日间名动洛阳。
陈矫和司马孚,如愿以偿得到了他们所求的“名”。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已经在宫中闲坐了三天的司马孚还没有想清楚。
在曹魏,散骑常侍和散骑侍郎的官职,从来都是给勋贵士族子弟升迁的跳板,或者是皇帝用来近距离考察大臣的阶段性官职。
因此,得了散骑常侍官职的司马孚,自然以为得偿所愿。只不过,司马孚来散骑省的三天里,皇帝曹睿一次都没有召见过他。
日头渐渐偏西,司马孚下值归家的时候,竟意外的碰到了同样准备归家的陈矫。
司马孚笑着说道:“季弼兄,今日怎么你也进宫了,是陛下召见你吗?”
陈矫微微摇头:“陛下上午遣人来尚书台召我进宫,说是或有国事咨询于我。”
司马孚接话道:“竟是这般?那陛下咨询你何事呢?”
陈矫又摇了摇头。
司马孚略有些不耐的说:“何等机密之事,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陈矫缓缓说道:“叔达,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陛下召了入宫一整天,我却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
司马孚嗤笑一声:“竟如此荒唐……”
还没等司马孚这句话说完,他脸上的表情就在一瞬间凝固了起来。仅仅几瞬过后,原本扬起的嘴角迅速向下,竟变成了苦笑。
现在轮到陈矫好奇了。
陈矫问道:“叔达,发生了何事?”
司马孚张了张嘴,却一个字没能说出来。半晌之后,司马孚才怔怔的说道:“我也三日未得陛下召见,一直在散骑省里闲坐着……”
两人站在宫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苦笑。
陈矫和司马孚不是愚笨之人,两人此时怎么能不明白,他们已经被皇帝架了起来!
皇帝喜欢什么样的臣子?首先肯定不是陈矫和司马孚这种,不仅碍事还怼人的臣子。
相反,刘晔这种既聪慧、又能体察皇帝心思,还能给出有效建议的人,才是皇帝的心头好。
没错,这正是来自侍中刘晔的计策。
曹睿当日上午在尚书台门口,受到陈矫的“劝谏”并返回北宫后心里已经有了对付陈矫和司马孚的想法。
司马孚如此跳脱,定当是为了博求名声,从而晋升上位。
从曹睿的角度来说,你司马孚要名声,我这个皇帝也要名声啊!
那很好办,直接对着天下郡国表扬你们俩,这样你们扬名,我也得一个虚心纳谏的名声,岂不美哉?
但是,你们扬名是拿我当了背景板,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给你们个空头衔,就此养老去吧。权力?从此和你们没关系了。
曹睿虽然心里做出了判断,他还是想听听身边的几个近臣的意见。这种顺着皇帝心意的事,自然要属刘晔最得心应手了。
刘晔说道:“陛下,司马孚狂悖犯上。这样的人虽然扬名,但臣以为不可大用,不如许他一个职位,然后束之高阁。”
曹睿心想还是刘晔懂事,随即说道:“依你之见,应该许司马孚个什么虚职?”
刘晔快速答道:“司马孚先前曾做过散骑侍郎,现在不妨命他为散骑常侍,这就有所升迁。散骑清贵而无用,正好可以安置司马孚这等人,还方便陛下就近看管。”
就在刘晔议论着要把司马孚“这等人”放到“没用”的散骑位子上时,侃侃而谈的他却忘了此时他身后正站着一个“没用”的钟毓!
侍中自汉朝便有,散骑则是先帝曹丕称帝后新设的,两者同为天子近臣,且均有建言参谋之权。
但因为做侍中的多为国家大臣,而散骑多为宗室亲贵,因此侍中往往瞧不上散骑。
刘晔说到“没用”的散骑时,钟毓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略显怒气的看了刘晔一眼。
很明显,刘晔并没将自己这个十四岁的小同僚放在眼里。可是,知道侍中和散骑分歧的曹睿,却在前方敏锐的看到了钟毓的表情。
互争互斗,真是有意思。
待刘晔说完之后,曹睿点了点头:“刘卿所言甚合朕意,就按刘卿所说的安排吧。”
刘晔拱手称是。但在刘晔的手还没放下时,曹睿却又问道:“那陈矫呢?他该如何处置?”
“陈矫也要处置吗……”刘晔的嘴动得比脑子快:“不如也让陈矫来做散骑罢了。”
曹睿闻言看了刘晔一眼:“堂堂尚书令,做散骑常侍还是有些不妥当吧。”
“不如让陈矫做侍中吧,正好补上缺员,加上他正好四名侍中。”
多一个侍中,就是多一个人来分皇帝的宠信。
辛毗和黄权对视了一眼,纷纷表示赞同皇帝的任命。
刘晔被自己刚才的言语架起来了,想劝皇帝收回成命,但终究是不敢说,只得脸色僵硬的也称赞起来。
而站在刘晔身后,十四岁做了散骑侍郎的钟毓,见刘晔反倒将了自己一军,嘴角已经大大的咧了开来,就差乐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