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河南、开封。
河南各地多是兵荒马乱,一片萧瑟破败的景象。
哪怕是作为省城的开封,也是同样的一番情景。
城郊屋舍外围一些的旷野之上,布满了破败的窝棚,脏乱不堪,破败杂乱。
在开封城的城外聚集着大量为了逃难的难民。
去年河南大灾,很多人背井离乡到处乞活,本以为只要撑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一切便都会好转起来。
但是不曾想到,第二年的灾情比起第一年还要更加的沉重,而官府甚至还要加税摊派。
因此很多人只能是被迫仍然徘徊在开封城的外围乞活,或是往着更远的地方逃难而去。
开封城内的景象比起城外无疑是要好得多。
城内城外被一堵高墙隔成了两个世界。
城内是随处可见的豪宅府邸,高大的牌坊鳞次栉比,有王府的、士绅的,各式各样。
宅邸楼阁之间丝竹悦耳、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莺莺燕燕言笑晏晏,仆僮奴婢成群结队,锦衣玉食乐不思蜀。
而在城外,却是一派凄凉愁惨的景象,城外的灾民大多贫苦,每日卖着气力,甚至换不来一顿饱饭。
只是一墙之隔,但却犹如天堑一般。
城内是天堂,而城外则是地狱,
不过就算如此,还是勉强维持着一个相对稳定的局势。
日子只要还能够过得下去,就算是困苦一些,也能够忍受……
不过这样的稳定的局面,很快也便将不复存在……
三月十六日,一封从郑州传来的急报飞递入城,宛如一块巨石落入水潭一般,一瞬之间便在还算平静的开封城内激起了大量的浪花。
官兵在郑州遭遇大败,万民军已经杀将而来!
河南巡抚李仙风兵败被杀,数万官兵一夕溃败,不知损失几何。
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河南巡按高名衡当机立断,下达了全城戒严的命令。
开封城内仅剩的兵马全都被召集了起来,所有的城门全部封锁,大街小巷重要的路口,都被高名衡派遣军兵接管,并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入开封城内,也不许任何踏出开封城半步。
高名衡只在最初的时候压下了官兵在郑州战败的消息。
等到全城戒严之后,掌控了整个开封城的城防之后,便将让消息自然的流通了下去。
高名衡不隐瞒消息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这件事根本隐瞒不住。
要不了多久,从郑州战场上逃脱的溃兵就会抵达开封城下。
提前将消息说出来,众人还算是能够个缓冲的时间。
若是将消息压下,等到看到溃兵赶来,或是万民军大军压境,城内城外只怕会是陷入极大恐慌之中,到时候只会更加的不妙。
三月十八日,就在郑州大败消息传来的第二日。
第一支从郑州战场之上逃出的溃兵来到了开封城下。
虽然早有通知,但是这支溃兵的到来,仍然引起了开封城内城外极大的恐慌。
带兵是河南游击高谦,作为河南巡按高名衡曾经见过高谦。
但是哪怕辨认出了真是高谦,高名衡仍不放任高谦带领兵马进城,而是让其转道向南,往开封城南不远处的祥符县走。
郑州战场的情况不得而知,传来的消息只有概括起来,只有一句大败。
高名衡担忧高谦早已经投降,是故意前来赚城,所以不允许其进入开封城中。
这样的处置,其实也说不得高名衡办错。
但是高名衡此举使得包括高谦在内的一众溃兵大为光火,心中郁气更甚。
后续的溃兵也都和高谦一样,被高名衡调往了祥符县周边,没有放任何一人进入开封城中。
“城中算上新编民兵,也仅有兵马六千三百余人,分守四城,每门甚至分不到千人,实在是太过于勉强。”
左布政使梁炳神色凝重,坐在堂中的侧首,如今的局势对于他们来讲实在是不妙。
李仙风带走了开封府内大半的兵马,城中剩下的几乎都是老弱残兵,堪用者不过数千弱旅。
最近的一支生力军,是副总兵陈永福,约有三千余人。
不过陈永福如今正在黄河北方的阳武等地平叛,也没有办法即使赶回。
“万贼军攻陷洛阳,正是气势如虹之时,大军云集足有二十余万……只靠六千余人,恐怕……”
一旁的右布政使蔡懋德满脸的凄苦,布满了皱纹的脸上满是惊惧。
高名衡坐在首座,他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在收到郑州大败,万民军正朝开封城奔驰而来时,他第一时间下令全城戒严,然后前去拜见周王。
开封城的府库一穷二白,连粮米都没有多少,金银更是少之又少,根本不足以来打这一场守备战。
所幸周王慷慨解囊,竟然库金五十万两白银,专门用来犒军,还将周王府的护卫调遣出来了一部分。
但现在城中守军只有六千三百人,算上周王府内的八百卫兵,满打满算也就是七千人。
七千对二十万,相差极为悬殊。
无论是谁都能够分辨出来其中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高名衡心中悲凉,若是此番开封在他手中失陷,他都不敢想象在史书中对于他会是怎么的一番描写。
虽然心中慌乱,但是面上高名衡却是仍故作沉稳。
高名衡久经宦海,他能够坐上巡按这个位置,自然不会是什么庸人。
无论如何,肯定要先稳住局面。
右布政使蔡懋德的话,使得堂中一众官员将校皆是不由的生出了畏惧之情,高名衡也听到了不少的窃窃私语声。
“万贼军如今确实势大,但是所谓的数十万众,大多都是乌合之众,只有少数的精锐。”
“开封城坚池固,易守难攻,岂会轻易被破?”
“再者,虽然如今城中军兵不过七千耳,但是周王殿下已经发库金五十万两以犒军,城中百姓自愿协防者众多。”
“万人一心,犹不可当,况十万乎!?”
高名衡横眉立目,倒是显得慷慨激昂,一番话下来,也压下了众人心中的忐忑。
不过下一瞬间,随着一名军兵撞入堂中,将一道来自城外的消息带入堂中。
就在南城方向,发现大队敌军的兵马,远望竟有万骑之众!!!
这一突如其来的,又让堂中的众人一瞬之间慌乱了起来。
“都慌什么,难道贼子的骑兵能够越过数丈高的城墙吗?”
高名衡心中同样惊惧,甚至因为惊惧,双手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但这个时候,他还是故作冷静的站起了身来,喝止了丑态毕露的众人。
堂中不堪的众人,让高名衡越发的失望。
高名衡恨铁不成钢,沉声道。
“贼兵既来,那就按照原先的安排,各人分守城门,统御军兵,抵御流寇攻城。”
高名衡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在一名年轻的武将身上停留下来,他眼眸之中生出些许的赞善。
堂中一众高官将校皆是慌乱不已,唯有那名年轻的武将仍然是伫立在原地,丝毫不见恐惧之色。
高名衡走到那年轻武官的近前,语气放缓了许多,说道。
“陈守备,你随我前去城楼,观察敌情。”
那年轻的武官名叫陈德,是正在阳武平叛的副总兵陈永福之子。
陈德是守备官衔,麾下有兵将一千五百余人,也是如今城中最强的一股力量。
他并非是什么骄奢淫逸的将门二代。
陈德骁勇善战,弓马娴熟,能在战马之上左右开弓。
他身上守备的职衔,是他在战场之上一刀一枪的拼杀而来。
“遵令。”
陈德肃手应命,干净利落的跟随着高名衡走出了堂中。
随着高名衡踏出中堂,一众官员将校也是纷纷从其中鱼贯而出。
整个开封城也就此涌动了起来。
城墙之上战鼓声阵阵,低沉的角号声在四方不断的回响。
大量的兵丁和协防的青壮快速的通过街巷,开始向着城墙之上增援而去。
等到高名衡气喘吁吁的登上南城南薰门的城楼之时,远处一望无垠的平原之上,黑压压的兵马正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刚刚他走在马道之上隐隐听到的轰鸣声,竟然是战马马蹄踏击地面而发出的振鸣声。
在马道之上时,高名衡还没有什么别样的感觉。
但是当站在城楼之上,直面着远方那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大队骑兵之时。
那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压得高名衡就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心中那好不容易提起来的胆气,也如同初春的冰雪一般逐渐开始消融。
恍若海潮一般的强音,一浪一浪席卷而来,冲刷在城上一众开封城军民的耳畔。
恐慌的气息在城头之上迅速的蔓延,守城的军民们都被那席卷而来的大队骑兵所慑,很多人脸色煞白,甚至不敢直视。
饶是久经战阵的陈德,也是被这份气势所影响。
只是……
这样的气势。
真是万民军这样新起的农民军能有?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万民军的统领李岩,恐怕是真得可以称上一句人杰。
陈德双目微眯,注视着远方乌压压而来的大队骑兵。
他自问麾下营兵,也算是河南兵马的翘楚。
但是单从气势而言,比起城外的那支兵马还是要相差甚远。
很快,陈德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因为从南面已经有一小队的骑兵,先行来到了南薰门的附近。
“汉中军!”
“陈望?!”
“哈哈哈哈哈哈。”
陈德站在城楼上,将高名衡的神态变化看的一清二楚。
高名衡从一开始的惊惧,再到错愕和惊喜,再到如释重负再到后面的狂喜一共不过几息的时间。
陈德很难想象,一个人的表情可以变幻的如此之快。
“查验清楚,查验清楚,一定要查验清楚。”
高名衡口中虽然一直在下令,让底下的官员仔细检查印信等等,但是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因为随着远方那支骑兵的不断迫近,旗号和衣甲也是越发的清晰。
一面面赤旗招展,一件件赤甲光耀,大量的骑兵正越过旷野疾驰而来。
而且最为重要的,这支骑兵是从南面而来。
高名衡记得很清楚,汉中军就在汝州府境内。
旷野之上,那支远道而来的骑兵越来越近,而负责检查印信的官员也已经是查验了清楚。
“印信勘察无误,凭证皆在此处,巡按大人可以亲察。”
高名衡接过了底下官吏递来的印信,看着手中的印信。
只是他的心中还是有不少的疑惑,让他不敢太过于相信。
“我记得入援汉中军说是只有两万多人,骑兵如何也应当只有三四千人,怎么会有万骑之多?”
“这支骑兵远看确实有万骑的规模,但实际上应当只有三四千人,很多战马只是辅助。”
陈德站在一旁,他听到了高名衡的疑惑,当下解答道。
眼前的这一队汉中军骑兵,只有约莫三千余人左右,但是因为其多是一人双马或是三马,使得一开始查看的侦骑回报说是有万骑之众。
这也没有多少的错漏,不过到了近前,能够看到的东西多了,也就看出了不对。
疑惑得到了解答,高名衡的心神更松。
“等到汉中军到达城门处时,再打开城门,放其先入瓮城。”
不过高名衡这个时候还是没有被激动冲昏头脑,一贯以来的谨慎性格,让他还是没有下令先开城门,甚至命令把守瓮城的军将检查瓮城的城门是否紧闭。
城上的军将得到了命令,一直到汉中军的骑兵抵达到了南薰门的近侧之时,才最终打开了城门。
高名衡站在城楼之上,俯视着正通过城门甬道进入瓮城之中的一众汉中军军卒。
无论是之前的印信,还是那一件件光鲜的盔甲,一匹匹高大的骏马,一面面夺目的旌旗,都不可能是李岩麾下的兵丁能够拥有的。
高名衡最后的疑心和戒备也彻底的消除了,心中的大石也随之而落地。
瓮城之中,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看着正从城楼上急匆匆跑下的一众官员。
不知道为什么,陈望感觉,这一次他的选择,可能比他起初预想的,还要得到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