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崇祯十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保宁府、梓潼县。
梓潼,在保宁府的西南部。
要想从保宁府进入成都府必须要经过的便是梓潼县。
梓潼县南官道之上,轰然不绝的震响声回荡在城郊的原野之上,那是军卒和战马在快速行进之时发出声响。
从汉中府沔县到保宁府的西南部梓潼县境内,需要翻过七盘、朝天两座山关。
一路上山高路窄,崎岖难行,道路曲折有近千里之地,就算是日行百里也需要**日的时间才能抵达。
骑兵日行百里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对于步兵来说,尤其是携带辎重较多的步兵来说,这就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但是眼下四川省的省会成都告急,曹文诏下令轻兵简行,抛弃了大量的辎重,但还是足足花费了近二十多天的时间,才抵达了梓潼县。
山道行进的艰辛程度远远大于平路,山路险峻的地带就算是轻装简行,一天也只能行进三四十余里。
梓潼县的南门此时已经是被打开,一车一车的军粮正被民夫运送而出。
这一路上的所有的粮食都是就近从各县之中运输而来。
旱灾现在还没有波及到四川,四川各县粮食还算充足,而且各地官员也收到了命令要求尽力配合进剿军队。
但是现在粮食也已经出现了一定的危机。
梓潼县南、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木棚之下。
曹文诏紧蹙着眉头,正审视着放在身前桌面之上的舆图。
在桌面之上,除去镇石之外,还放置着一件装饰的颇为华丽的千里镜。
这副千里镜自然是陈望送给曹文诏的。
陈望一共买了五件千里镜,都是单筒的望远镜。
其中三件是大型的千里镜,制作出来主要是海上瞭望使用,观察的距离较远,长度也较长,需要架设使用,或则是架在人的肩膀之上。
另外两件则是小型的望远镜,观察的距离较近,但是胜在方便快捷。
大型的千里镜,陈望自己留了一件,另外两件,一件送给了洪承畴,另外一件送给了孙传庭。
曹文诏领兵作战往往身先士卒,很少站在望台之上或则是坐镇中军。
所以陈望给曹文诏送的便携的小型千里镜。
陈望和曹鼎蛟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曹文诏的身侧,其余的卫士则是环卫于木棚的四周。
绵州在十数日之前就已经是被李自成所攻破,早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哪里还能供给什么粮食。
准确来说如今大半个成都府都已经陷入了战火之中。
李自成如今麾下的人数已经膨胀到十五万人,四川的局势实际上已经彻底失控。
闯贼占据了绵州以东的魏城,环山结营,连营三十里,彻底堵死了进入成都府的道路。
洪承畴带领的部队才刚到文县,还没有进入四川省内。
侯良柱和曹变蛟兵微将寡,想要突破绵州,但终究是有心无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也没有办法凭借着四千余人击败驻守绵州的十余万闯军。
陈望站在曹文诏的身侧,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桌面的舆图之上。
李自成不是经由七盘关进入的四川,而是从文县进入。
眼下的局势已经是彻底的失控,完全脱离了原本的进程,历史正在变得面目全非。
侯良柱并没有死,七盘关也并没有失守,但是如今的情势却是更加的糟糕。
陈望很肯定自己没有记错和记漏,原本的时空之中,李自成并没有在绵州设过防。
李自成的动向已经是不可预料,一切都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进程……
就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之时,也就是两天之前,李自成已经领兵抵达成都北郊……
……
文县,沿用古文州之文而得县名。
位于陕西省与四川省交界处,地处秦巴山地。
提起文县,感到陌生的人可能会有很多。
但是提起它的另外一个名字,应该会有很多人清楚。
在千年之前,三足鼎立之时,这里叫做“阴平”。
魏将邓艾正是从此一路南下,走过了数百里险要道路,一路直达江油关。
蜀汉守将马邈面对从天而降的魏军,心胆俱裂,选择了开关投降。
邓艾随后领军一路长驱南下,攻克绵竹,直抵成都郊外,蜀汉后主刘禅投降,蜀汉就此灭亡。
而如今李自成走的路线,正是当初邓艾入蜀之时所走的路线。
经过了上千年的发展,入蜀的道路不再如同往昔那般险峻,很多地方都开阔了不少。
李自成没有遇到曾经邓艾所遇到的难题,他带领着六千余名精骑,两万余名马军经由文县一路向南。
千年之前,邓艾从阴平偷渡入蜀,进抵棉州之时,姜维所带领的蜀汉主力正在广元。
而这一次,李自成先破平武、后克江油,兵临绵州城下时,侯良柱与曹变蛟也一样在广元的周围。
曾经的姜维被钟会所带领的魏军主力牵制无法南下及时驰援,侯良柱与曹变蛟两人虽然不处于同样的境况。
但是从广元进抵绵州足有四百余里,一路上山高路远,起码要花费十日以上的时间才能抵达。
历史彷佛重演了一般。
李自成和邓艾一样,轻而易举的攻破了绵州,而后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进抵成都北郊。
当初邓艾面对的是昏庸无能的蜀汉后主刘禅。
而现在李自成面对的则是同样昏庸无能的四川巡抚王维章。
原本繁华热闹的成都城此时却是寂寥无比。
城墙之上大量的明军军兵手持着军械站立在其上。
但是手中的武器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的安全感。
他们的脸上充斥着恐惧,所有的人皆是神色紧张的望着城外。
城外烟尘漫天,密密麻麻的闯兵有如蝗虫一般,已是彻底的铺满了北郊的原野。
“完了……”
王维章站在垛口的位置,望着城外大队开赴而来的闯军,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若非是有侍从扶着,只怕是早已经是瘫倒在了地上。
王维章只以为是侯良柱和曹变蛟已经战败,李自成是从七盘关一路攻来,根本就没有想过李自成是绕道从龙安府而来。
成都若破,他必然要背负陷城失地之名,成为千古罪人。
成都城中此时只有不到四千余名军兵,而城外的闯军却是乌泱泱的一眼望不到头,漫山遍野浩如烟海,如何不让人胆颤心惊?
身为巡抚的王维章方寸大乱,失去了理智,其他的人自然而然也难以保持淡然。
精锐的战兵都被侯良柱带去了广元,只有少数的军兵留守于成都。
如今成都城中的四千余名军兵,很多都是临时抽调而来的卫军,哪里有什么战力。
恐慌的情绪在成都城内犹如瘟疫一般蔓延。
不过好在王维章就是再如何的懦弱,再如何的胆怯,但王维章始终还是没有如同刘禅一样选择开城投降。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成都是四川布政使司衙门所在,蜀王也被封在成都。
陷城失地,亲藩受戮,无论是哪一样责任,他都担不起责任。
残存的理智让王维章还在支持着一切,他清楚一旦投降他将会彻底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甚至于他的家眷亲族也要受其牵连。
……
李自成目光深沉,远眺着就伫立在南面原野之上的成都城。
一路而来,连破诸城,所有的消息都证明成都城中没有多少的军兵,大部分的精锐都被侯良柱带到了川北的保宁府内。
成都城似乎一战可下……
“呜————”
成都城郊,刀枪如林。
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大量的闯军饥兵扛着简陋的攻城器具,犹如潮水一般向着成都涌去。
而在闯军饥兵的后方,则是不断游戈的闯军马队,密密匝匝的旗帜一杆接一杆,一直向后方蔓延,望不见尽头。
那黑压压的人马,似乎一直铺到天地间的尽头……
从天空的云层俯视而去,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几乎爬满了整个成都城的北城城墙。
从城头看去,下面烟尘滚滚,人头涌动,喊杀声震天。
视野之中的尽皆是头裹着各式头巾,身穿着各式衣袍的流寇饥兵。
……
“大哥,成都只有四千多人,守城的大半都是卫军,强攻未必不能攻下?!”
刘宗敏双目眯起,他的眼眸之中闪烁着凶光,瓮声说道。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成都城近在咫尺,但是李自成却并没有想要攻下成都的想法。
现在的进攻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是实际上却是风声大雨点小。
攻城的全是新归附的饥兵,根本没有多少的战力。
凭借着这些饥兵,怎么可能攻下成都?
李自成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就在身侧的刘宗敏,又看了一眼周围一众将校。
其他的将校脸上也带着疑惑,他们也和刘宗敏同样抱有疑惑。
李自成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无力,没有人能够明白他心中想法。
他麾下的这些将校跟着他一路南征北战多年,但是仍然还是没有多少的长进。
“打下成都,又能如何?”
李自成举起了马鞭,环视着身侧的一众将校,沉声问道。
刘宗敏被问李自成的问的一愣,打下城池自然是招募青壮,搜刮军资,收集军粮……
“打下成都……打下成都……”
李自成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刘宗敏的身上,而是看向身侧正在不断的行进的一众的军兵。
他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眼神之中也没有多少的情绪的波动。
“不说能不能打下成都,就算是真打下成都,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
“现在我们麾下有差不多十五万人,军资粮草劫掠了这么多城早就已经够了,很多东西都带不走,甚至是只能烧掉。”
成都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鸡肋罢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四川多山,州县与土司并立,彼此之间关系复杂,很多问题难以解决,并不适合作为基业。
四川也并非是久居之地,四川易守难攻,物产富饶,土地肥沃,看起来是一处宝地。
但是入蜀难,出蜀也难,即便是智如诸葛武侯,也难以功成。
李自成并不觉得自己比起诸葛亮还要聪慧,他知道自己的本事。
而且就算是他能够攻下了成都,也没有办法占据成都控制蜀地。
李自成看过《三国演义》,他很清楚这一次他从文县领兵一路南下越过了官兵的堵截。
现在那些官兵恐怕如同历史上的姜维一样,正疯狂的向着成都驰援而来。
而且此时四川蜀地的形势也和千百年前并不一样,当初蜀汉境内大部分的军兵几乎都在前线,后方留守的兵马并没有多少。
而现在四川省内仅仅是川北空虚,川南、川西、川东都还拥有大量的军兵,此时他们绝对已经是收到了消息,绝不会坐视成都就此沦陷。
川南、川东两地军兵恐怕已经是正在集结,火速向着成都驰援而来。
川北则是洪承畴带领的官兵主力。
官兵自三面合围而来,真的占据成都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成都只不过是看似空虚罢了。”
李自成摇了摇头,成都看起来一战可下,但是实际上想要攻占成都,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邓艾从阴平偷渡而过,其实并没有攻陷成都,是刘禅开城投降才导致了蜀汉最终灭亡。
现在成都城中的王维章虽然比起刘禅还要不堪,他们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却不敢派出一支兵马出城作战,但是却没有显露半点投降的意思。
成都城坚池固,易守难攻,不比那些沿路被他们攻陷的那些州县。
如今他们军中并无大型的攻城器械,甚至都没有多少的时间可以制作攻城使用的云梯。
就算是真的下令马队精骑强攻,也未必能够攻下成都。
李自成勒马止步,他的目光仍旧放在南面的成都城上,不过心思却已经放到了别处。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攻破成都,也从未想过占据四川,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他的另外一项目的……
成都是四川省的省会,蜀王就居住在成都。
成都遭遇围攻,官兵必然陷入疯狂。
坐失亲藩的责任,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孙传庭,他们都背负不起。
陕西境内的官兵恐怕现在都在疯狂的向着四川汇聚而来。
此消彼长,陕西的官兵都进入了四川,那么陕西境内官兵的防守力量必然空前薄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