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洪亮的声音,在数千人熙熙攘攘的吵闹中,仍能清晰入耳。
众人的动作皆是一滞。
寻声望去,便见五花大绑的蓝玉,此际已站到了马车顶上。
王弼勒马站住,喃喃道:“大将军!”
眼中有泪花闪烁!
“王弼,你想干嘛?想造反吗?”蓝玉厉声喝道。
王弼微微一怔,忙道:“大将军,末将前来救你啦!”
他如今早已是定远侯,此际也没有在蓝玉麾下听命。
但王弼仍习惯以下属自居,称蓝玉为“大将军”。
蓝玉冷冷道:“救我?你是想害我吧?”
此言一出,王弼顿时愣在了那里。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怔怔地望着蓝玉。
蓝玉的目光,缓缓从众多勋贵武将身上扫过。
“我蓝玉早已发誓,此生誓死效忠吴王殿下!”
“今日吴王殿下来抓我,自然有他的理由。”
“无论吴王殿下怎么处置我,我蓝玉都是心甘情愿,绝无半句怨言。”
“你们现在都速速散去,不得阻挠锦衣卫,阻挠吴王殿下办案。”
“若是还有谁不听,执意要拦的,那便不是我蓝玉的兄弟。”
“从今往后,我蓝玉与他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都散了吧!”
这番话说完,下方原本还杀气腾腾的一众勋贵武将,凶狠气势顿时迅速散去,一个个脸上皆流露出悲伤之色。
方孝孺恨恨跺脚道:“这个蓝玉,怎能如此胆小怕事?孬种,孬种,真是孬种!”
眼看着双方就要拼死撕杀,血流成河的局面,被蓝玉一席话,弄得戛然而止,令他又气又恼。
“你们千万不要听大将军的话,大将军是被胁迫的!”
朱高煦此时与朱高炽躲在角落,正等着看好戏呢,没想到蓝玉会站出阻止,他立即高喊道:“没看见大将军还被五花大绑着吗?这种情况下说的话,怎么能算数呢?”
“大家齐心协力,先将大将军救出来再说。”
一听到这话,以王弼为首的众多勋贵武将,顿时一個个如梦初醒,脸色再度一变。
对啊!
大将军还在朱允熥的手里,此时说的话,可未必是真心的!
还是要先将他救出。
“放你娘的狗屁!”
蓝玉直接破口大骂。
“昔日太子还在的时候,我曾经去向他告发过伱爹爹燕王的狼子野心。”
“只恨当时的太子太过仁慈,盲目相信自家兄弟,不信我的劝谏。”
“如今看来,你们父子果然是狼子野心,竟妄图搅乱天下,搅乱大明江山,好从中渔翁得利!”
他鼓足中气,高声喊道:“兄弟们,你们还不了解我蓝玉的为人吗?”
“我蓝玉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若非自己心甘情原,谁能威胁得了我?”
“我蓝玉又会岂会受他的威胁?”
“你们别听这小子的挑拔离间,快快各自回家吧!”
“免得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前来救援蓝玉的武将勋贵们,顿时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
大家都变得有些犹豫起来。
蓝玉这几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以蓝玉的脾气秉性,绝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
他主动站出说,便说明一定是他自愿的。
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领头的王弼身上。
“大将军,这又是何苦呢?”
王弼缓缓闭上眼睛,流露出痛苦之色。
半晌,他翻身下马,一直走到蓝玉身前不远处。
哗啦!
哗啦!
身上甲胄阵阵作响。
王弼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拱手道:“大将军,保重啊!”
“行啦,别这幅样子。”蓝玉满不在乎道:“吴王殿下虽然抓了我,可还没有审问定罪呢。”
“是忠是奸,自有天知地知。”
“大明律法森严,陛下和吴王皆会明察秋毫,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我蓝玉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人诽谤。”
“你先回去吧,我没什么事,死不了!”
王弼深深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拱手再拜,旋即转身离去。
一众勋贵武将,也随之退走。
角落里,朱高炽拉了一下朱高煦道:“快走!”
朱高煦不快道:“他们都还没有打起来呢,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走啊!”朱高炽道:“打不起来了,别看了。再不走,被吴王抓到,就大事不妙了。”
他们刚才跳得太厉害,此时朱高炽便开始害怕起来。
但朱高煦仍无任何惧意,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他是皇爷爷的孙子,咱们难道就不是吗?他又能把咱们怎么样呢?”
“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迟早得害死你自己。”朱高炽恨铁不成钢。
“他有什么不敢的,就将咱们抓起来打一顿,那又如何?”
此时两人年岁尚小,兄弟感情还极好。
“你不走,我可是要先走了。”朱高炽再次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呢,接下来,还有的是戏看。”
朱高煦一愣,道:“真的吗?可他们刚才都没有打起来,没有杀得血流成河,太让我失望了。接下来,还有什么戏看呢?”
朱高炽道:“将蓝玉抓起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怎么审理此案,又如何给蓝玉定罪,这些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王弼那帮子勋贵武将,只是暂时退了,可不是要放着蓝玉不救了。”
朱高煦眼前一亮,拍手道:“有道理!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兄弟两人旋即跟着一众勋贵子弟,很快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朱允熥深深地望了两人一眼。
这两个小兔崽子,看来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一顿了。
也正好借他们两人,要挟朱棣。
朱棣既然敢放他们两人出来,就要有被反噬的觉悟。
他心中想着,脑海内已迅速有了一些想法。
待到人群全部撤走,朱允熥的嘴角边,终于流露出一抹微微笑意,望向从车顶上下来的蓝玉,目光闪烁。
事情能如此之快的平息,全靠蓝玉的劝说。
在这个关键时刻,还好蓝玉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朱允熥也松了口气。
今日的事,最大的风险,便是蓝玉做什么反应。
这一点,他自己也没有任何把握。
老朱在考验他,朱允熥又何尝不是在考验蓝玉呢?
凉国公府毕竟不是卜家。
王弼所率的一众勋贵武将也不是普通百姓。
若蓝玉真要寻死,恐怕他也只有大义灭亲这一条路走了。
哪怕为此自断羽翼!
在金陵城内,身边还有这么多锦衣卫护着,他丝毫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王弼若真要率众围攻,那便是自取灭亡。
只不过,那样的话,就打乱了他救蓝玉的计划。
好在有惊无险,这一切并没有发生,朱允熥也终于放下心来。
随即吩咐蒋瓛道:“我们也走吧。”
蒋瓛低声问道:“吴王殿下,是将他们两人,带回锦衣卫大牢,还是刑部呢?锦衣卫大牢已闲置多年,若要关人,那恐怕还得派人提前去做一下准备。”
朱允熥一怔,这才猛然响起,早在洪武二十年,也就是五年前,朱元璋便已下旨,令锦衣卫焚毁刑具,所有在押犯人全部移交刑部。
至于原来的审判,则转交三法司。
简单点的说,就是眼下的锦衣卫,虽然还有缉拿人犯的权力,但抓了人之后,却是要送往刑部的。
之后的审问、定罪,也由都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等三法司来进行。
锦衣卫只能做抓人的绳,杀人的刀。
这是朱元璋在察觉到锦衣卫权力过大,有一定的弊端之后,做出的改变。
有明一朝,锦衣卫的权力和职责,实际上经常变动。
仅朱元璋在位的洪武年间,就经历了多次调整。
权力时大时小,规模和人数也不断变化。
朱允熥微微皱眉。
无论是刑部,都察院还是大理寺,都由文官把持。
虽说这些人未必就是朱允炆的人,但至少眼下的自己,绝对不讨那些文官的喜欢。
若有机会,恐怕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来坑自己一把。
蓝玉交到他们手中,难保不出什么问题。
一念及此,朱允熥又望了蓝玉和傅叶两人一眼,道:“今夜的事,乃是本王为给皇爷爷尽忠尽孝而做出来的,就先将他们暂且押回本王府上。”
“待明日上朝,奏请皇爷爷之后,再行审问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