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畔,见到元宝藏。
郡丞,杨坚时称郡赞务,杨广因循秦汉之旧称,改其职名为郡丞。京兆、河南两郡的郡丞,因系西京长安、东都洛阳之所在,为从四品;余下诸郡之丞,依郡之上、中、下,自正五品到正六品不等。武阳郡统县十四,户二十余万,口百余万,系为上等郡,郡丞正五品。
五品以上的隋官,可着红袍。
元宝藏一身红色的官衣,戴冠束带,腰佩宝剑,悬挂印绶,群吏簇拥下,威严之态外露。
可不知怎的,看到他一身红袍,李善道想到了翟让。
已不是头次“触物思人”,每次看到穿着红袍的隋官隋吏,李善道总是会想到翟让。
翟让曾是东郡法曹的曹主,他为吏时,自没资格、也不敢穿红袍,落草后,日以红袍加身,却亦不知,是不是与他曾为东郡曹掾的经历有关?他内心中,是否一直有着对富贵的强烈渴求?尽管已然落草为寇,可这份渴求非但未有堙灭,反而愈发滋生?
唯渴求虽有,野心有限,他最大限度敢渴求的,或许也只是一个五品以上的隋官,——又或许,这就是他后来甘愿将瓦岗义军军主之位让给李密,甘心推举李密为主的最深层的缘故?
莫名而来的思绪,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在贵县县城巍峨的城墙前,在和风中,使李善道无有来由地产生了一点点的惆怅。卿本佳人,奈何奈何!李密刺杀翟让的时间,大约已是近了。
元宝藏的这身红袍,那鲜艳的红色,李善道觉得有些刺眼。
“元公,在下李善道,魏公帐下右武候将军,这厢有礼,见过元公。”
元宝藏赶忙还礼,说道:“仆武阳郡丞元宝藏,见过将军!”
“元公,对公我是知名已久,今日相见,本该欢叙,却有两事,在下不解,不得不请教於公。”
元宝藏赔笑说道:“将军有何不解,敢请尽管示询,仆但有所知,断不敢隐瞒。”
李善道昂首挺胸,指了下元宝藏穿的官袍,说道:“玄成先生言说,公已奉降书与魏公,则是公已非隋臣,敢问公,却缘何仍着隋之官袍?这是第一件事。”收回手指,按住刀柄,接着说道,“已非隋臣,既着隋之官袍,又自称隋之武阳郡丞,又是为何?这是第二件事。”
设想了好几个与李善道见到后的场景,唯一没设想到的,便是眼前这个,李善道一见面,脸上固带着笑,说话的语气也温和,然话里“没事找事”的含意,却整个贵乡城也压不住!
怎么刚见面,就来找茬?
元宝藏“突突”的心跳不止,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他说道:“这、这……”
“莫不是元公嘴上说着降,心里头还恋着逆隋,恋着元公的故主,江都城里的那个昏君?”
元宝藏咽了口唾沫,干着嗓子解释说道:“昏主倒行逆施,海内民怨沸腾,魏公名在谶纬,王者死,大凡明智之士,孰不能看出,隋亡已必,而应天命代之者,必魏公也!仆献降魏公,真心实意,绝无半点虚假!所以仍着隋官袍,称隋官职者,是仆大意,敢请将军勿罪!”
说着话,他展开手臂,便令从吏上来给他解衣。
李善道制止了他,摸着短髭,笑道:“公一郡之丞也,当众去衣,成何体统?我刚才,只是在与公开玩笑。不过,有句话,为公着想,我不得不多说一句,提醒一下公啊。”
“请将军示下。”
——武阳郡丞是正五品,李善道被李密拜任的右武候将军是从三品,“示下”,用的倒是恰当。
李善道说道:“你穿错了衣裳,说错了话,在我面前,没有甚么,然在魏公面前,你可千万不能再穿错衣裳,说错了话啊。”
元宝藏呆道:“在魏公面前?”
“至今未见魏公就此你献降此事下旨,也不知是不是你的降书,未有送到兴洛?此前,你为魏公守郡,离不得身,现下好了,有我代为你守郡,你不就可以放心地南往兴洛,觐见魏公,当面献降了?”李善道抚摸着短髭,笑着说道。
元宝藏扭脸去看魏征、盛志。
魏征、盛志面面相觑,明显他俩也没想到李善道会说出这番话来。
元宝藏试探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我已为你备下辎车,擅伺候人的小婢、奴仆,也给你备下了。今天,你就可启程,南往兴洛。但是话说回来,我得先与你说好,这辎车、小婢、奴仆,我只是借给你的,待你觐见过魏公,这些东西、人,你可是还得还给我。”李善道举了下手。
早有焦彦郎等赶着一辆辎车,引着四五个奴婢,来到了近前。
焦彦郎在车厢外,放下了脚蹬,打开了车厢的门。
李善道往辎车一挥手,笑道:“元公,请登车吧。路上安全,你无须担忧,我另调部曲一队,护送你。”
“这……”
李善道恍然,说道:“是不是你在城里还有家眷?亦无须担忧,我暂代你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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