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琴弓拉动琴弦,便能使其颤抖,发出美妙的音乐。
母亲站在松前神社高台上演奏小提琴的背影有些违和,却是记忆中最深的印象。
那时的松前心春才不过五岁。
如今作为巫女常穿的千早羽衣还在母亲身上。
雪花飘零、羽衣曳曳。
母亲头戴金灿灿的前天冠,在雪天中演奏着她所不知道的乐曲。
惆怅、深沉、静穆。
松前心春常常躲在山上的松树后边,偷偷看母亲这样演奏.母亲唯独喜欢这一首曲子。
母亲
松前心春已经快忘了母亲的形象,可唯独她演奏的这首曲子,在脑海内久久不能忘怀。
松前心春闭上眼,边在脑海中描述出母亲拉奏的形象,边慢慢地拉出长音。
她记得.曲子应该是这样的
不太行。
还是不能达到母亲的水平。
而且她还不清楚母亲演奏的是什么曲子,她仅仅是凭借印象演奏出的片段旋律。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一大早的自主练习时,不同寻常,突然出现在音乐教室内的藤井树令松前心春很是惊讶。
她连忙放下夹在脖子上的小提琴,起身迎接。
“藤井老师。”
这孩子的礼貌总是让藤井树心头舒坦。
“怎么这么早就来练习?”
“在家中闲呆无事。不如早日出门,为五月的演奏做足准备,藤井老师才是,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学校?”
藤井树无奈道:“就和你们学生为了赶作业提早上学一样,老师有时也这么做。”
“藤井老师真是辛苦了。”
“为了你们也是值得。”
为了我们?
这个我们里面,的确是包括自己了吧?
松前心春连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这么想。
可她的确察觉到,她很希望藤井老师能为她做些什么。
单独的.独一无二的.
她内心十分期待这一点。
“老师真好。”松前心春害羞。
“嗯。”
藤井树并无察觉异样。
时间才六点半,藤井树偶然瞥了一眼松前心春脚下打开的乐器盒。上面镌刻有一行鎏银的英文——Guarneri,1860。
这东西.
藤井树看到后心头一颤。
倒不是惊艳于这把提琴的性能有多高,而是这把提琴的价值.
通俗来说,这玩意儿就是小提琴手眼里的布加迪威龙。这把琴的价格,绝对不少于100万美金。
“倒是是松前你,换提琴了?”
松前心春摇摇头,“只是心血来潮想带来用用,搬家的时候,我让樱伯把与母亲有关的东西都搬了过来。这把琴就是母亲的遗物之一。”
教授的遗物啊
藤井树感慨。
“能不能给我看看?”
“当然。”
“谢谢。”
藤井树小心翼翼从松前心春的手里接过小提琴漆水相当漂亮,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保存了快300年的古董。
“相当漂亮.”他感叹。
“毕竟是相当名贵的琴。”
“这个琴弓怕是就价值40万美金吧。我可以演奏吗?”
“老师请便。”
藤井树试着将提琴架在脖子上,试了段门德尔松E调小提琴协奏曲。
他瞳孔放大。
嘹亮
无比嘹亮。
好惊艳。
比他过去在大学时问伊藤老师借的那把小提琴,还要出色太多太多。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藤井树心里想着,停不下手.一不小心便将协奏曲的一乐章演奏完。
真是酣畅淋漓。
“太厉害了,不愧是古董.我忽然觉得小提琴的崇古的确有些价值。”
藤井树赞叹琴的出色,松前心春看到的则是老师优秀的演奏,他信手拈来的高水准。
松前心春平静的面容下,心儿冒出来一个急切的想法。
会不会.老师知道母亲在过去演奏的曲子是什么呢?
藤井树对这把琴爱不释手,他左右翻看,忽然看到琴的背面还有一行镌字——[千禧年,立秋,赠于千琴]。
“这是.?”
松前心春注意到藤井树看见的这行字,回答道,“这是父亲在母亲成年那天送于母亲的礼物,也是母亲与父亲的新婚礼物。”
“难怪琴这么昂贵。”
藤井树赶紧把小提琴还给松前。
这琴他拿在手里慌得不行,要是不小心留下了什么划痕.他卖身他也赔不起松前。
松前心春却是看出了藤井树对这把琴的喜爱,没有直接去接,而是说道:
“老师留下使用几天倒也无妨。”
“还是不了,太贵的东西我用着就不习惯。虽然我很喜欢。”
本来还对松前心春大小姐的身份没什么概念,毕竟她总是十分尊敬地喊自己藤井老师。
可一想到这孩子手里随随便便就能捏個100万美金的玩意。
藤井树感到一阵后怕。
不愧是松前家100万美金能给自家女儿随便玩。
藤井树将小提琴归还于松前。
松前心春接过提琴后,像是心有所感.她临摹过去母亲拉奏的手势,脑海描绘母亲演奏的形象,闭眼,试着演奏出一小段母亲过去演奏的乐器。
即兴演奏么?
藤井树捏着下巴耐心听。
起初,松前心春掌握的节奏还不错,可到后面一些转换技巧上时,出错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她没有背谱一样,有些乱。
“音乐.好难啊。”少女叹气。
“是有些难。”
“老师”
“怎么了。”藤井树看出来松前心春像是有求于他。
“我还有件事情想让藤井老师帮帮忙。”
松前心春放下小提琴,望向他,双眸澄净通透,冬日如果过筛,大概才能筛出这种颜色吧?藤井树心想。
“直说就行。”他笑道。
“总是让藤井老师帮忙是不是很不好?”
这孩子.
说话柔和到让人有股忍不住想要疼爱她的冲动。
藤井树反正觉得,自己要是有个松前这样的小师妹,自己什么都会给她。
毕竟这孩子如此纯洁、如此美丽。
特别是她说话时眼角下的小小泪痣.娇媚到让人多看上那么一眼,便会忍不住对她掏心窝子。
对.
对松前.一定.一定要——
等等,自己在想些什么?
藤井树闭上眼睛,甩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赶了出去。
松前心春一脸关心,“藤井树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
朦胧的感觉转瞬即逝。
就好像刚刚的想法没有发什么过一般,藤井树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就好,”松前心春放下心,双手交拢在前,标准的大小姐站姿,“总是让老师帮忙我很是过意不去,所以我想请藤井老师下午来我家里一趟怎么样?”
“松前.是又想招待我?”
“是,”松前心春面如桃花,颔首低头,“上次搬家明明应该是我全程做菜,却让老师和千岁一块帮忙了。
“.啊,也不是说嫌弃千岁,而是在知道藤井老师与千岁的关系后,我与老师的相处,总会觉得有些拘束。我跟希望和藤井老师单独待一会儿,聊聊母亲,聊聊。”
好奇怪.
心头,下意识的就想去答应松前。
有种想要把这孩子单独邀请进一个房间的想法。再然后把这孩子邀请到身边坐下,对她羞红的耳畔说上一些悄悄话。
怪。
怪。
怪。
自己脑袋真是出毛病了?
自从神苑那天开始,就有意无意地在意这些他好像很喜欢和年轻女孩儿待在一块儿。
无论是千岁,亦或是九花,还是现在的松前。
藤井树都感觉自己不想拒绝她们。
“老师不愿意吗?”
要拒绝松前?
不.不太想拒绝。
拒绝松前的话,她大概也会伤心。
藤井树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一个隐藏特点——不喜欢少女伤心,想要体贴照顾她们。
难道自己真是变态?
二十六年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
不行,必须得克服这种心理才行。
他要回归到正常人的状态去。
“藤井老师?”
藤井树回过神来,他有了个好想法。
既然要克服这种状态,就更要直面面对这些少女的青春烦恼。
正如担心女子冻死,解开自己的外衣,将女子裹紧的柳下惠。
即便是有身体上的接触,那也是在关心女孩的安危啊。
这才是正人君子。
自己前往去松前家里,也一样,只是想照顾松前的青春期烦恼罢了。
“没问题。”
松前心春一听老师答应,很是开心,赶紧说道:
“下午我想早点回家!为藤井老师提早筹备欢迎到来的晚宴。”
藤井树勉强一笑,“倒不用这么隆重。”
两人再次回到了刚才松前请求帮忙的问题上。
松前心春说:“其实这个问题困扰我很多年了,我也问过许多老师,可他们都不太清楚这首曲子是什么。”
“这首曲子?”
松前心春轻轻点头,“就是刚才我演奏的那首,藤井老师说有些稍乱的曲子。”
“哦,刚才那首啊。”
“老师知道是什么吗?我以前常听母亲演奏,到现在都还记得。”
松前心春不太抱什么希望,因为之前来圣女吹奏乐部的老一辈音乐家都没能认出来。
“应该是沉思曲吧。”
“沉思曲?”
“就是马斯奈的那首,又名泰伊思冥想曲。小提琴给我一下。”
藤井树再次拿过小提琴,脑海中回忆一下松前心春刚才演奏的旋律,再跟随自己脑海中的乐谱,演奏出来。
松前心春瞳孔放大,说话都吃吃的:
“就是.就是这首!”
藤井树的音乐没有停,松前心春的心神都好像跟随琴弦紧扣发颤蓦然之间,好像都回去了,回到了过去.母亲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这首曲子教授大幅改编过,你拉的就是教授改编的那一段,没人认出来很正常,我也只是听过几遍。”
藤井树放下小提琴,发现松前心春的眼角,竟然已经湿润。
他讶然道:“没事吧?”
“没没事。只是听到藤井老师的演奏.又让我想起过去常常在树后面偷看的母亲了.”
藤井树摸了摸身上,还好有张九花上午拿给自己的湿纸巾。
“拿去擦擦吧。”
“抱歉,藤井老师,我又失态了。”
“人之常情。”
松前心春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
她这时候看藤井树的眼神,都大不相同了。
少女恍然之间,将他刚才演奏小提琴的影子,与母亲的影子相重合。
少女这时候意识到了.
果然,藤井老师是独特的。
*
时间来到一小时前。
九花月提早起床想要给大叔煮碗面条,却发现大叔已经去了学校,少女心想:“去那么早做什么?害怕我说他早上没收拾房间?”
她跑去藤井树的房间一看。
果然如此。
“真是的还不知道收拾收拾!都说多少遍了.”
九花月叹气,进了他的房间,将他的被子叠好。
每个人的房间,都有不同的味道,对于异性来说更是如此。
九花月在帮藤井树整理被子的时候,就能很明显地感知到这一点。
叠好被子,又帮他把衣架放入衣柜。
九花月关上衣柜,正准备离开他房间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大叔的洗衣篮边上,挂着一件白色的衬衫
她不知道怎么的,等回过神的时候,衬衫就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她盯着看。
手.微微地向上抬去。
片刻,九花月又将衬衫放回。
“啪嗒”一声,她立刻转身出门,十分钟不到,就换上校服,背上音乐盒提上书包乘坐公交车上学。
九花月在车厢里,仍在急促地呼吸着。
‘想什么.想什么.你在想什么呢!’
‘你怎么能对好朋友做这种事?’
‘变态大叔都没有做过这么变态的事!’
对自己的内心不断诘问,似乎是变得好受一点。
九花月重归平静。
她明白自己的感情,她对大叔.更倾向于一个好朋友的依赖.
伤心的时候,倒在好朋友怀里哭,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借好朋友的肩膀靠一靠,对方安慰一下自己,也是好朋友的范畴,不是吗?
她庆幸于自己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来,那样会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不纯洁,距离会变得更远。
九花月不想这样。
来到学校,时间还早,早读要八点才开始。她便在放下书包后,去到社团大楼。
她靠近音乐教室,正要推门进入,忽然听到里面有两人在交流。
她仔细聆听。
是大叔.还有松前心春。
九花月没有推门进去,而是选择在外面偷听。
[藤井老师真是辛苦了。]
[藤井老师谢谢。]
[藤井老师,我今天提早回家吧!我想为藤井老师做一顿丰盛的晚宴!]
音乐教室外.提着音乐盒,背靠墙壁的九花月,全程听完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她清楚,松前心春知道自己与大叔之间的关系。
少女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下一双并拢的黑色小皮鞋,喃喃地念着儿时青梅竹马的名字。
“心春.你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