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王薄均怒气冲冲的返回后院。
马宁远早就等候多时,看到他回来,一脸急切的道。
“府尊,李毅是如何说的?”
王薄均走到桌案前,眼神中满是狠厉之色,只觉得胸口怒火燃烧,猛然抓住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
“砰。”
一声清脆的响声,将马宁远吓了一大跳。
“这个李毅,简直就是疯子。他将我们倒卖赈灾粮的罪证呈递给了杨鹤。”
听到这个消息,马宁远脸色一变,失声道:“李毅这是要将天捅个窟窿吗?”
王薄均神情晦暗道:“倒卖赈灾粮,贪墨税赋钱粮,这件事整个延安府,整个延绥,乃至整个天下的官员都在做。当初张居正权倾朝野,也不敢触动此事,李毅这么做,就是得罪全天下的官员,乃是自寻死路。”
“府尊,李毅如何下官不知道,可是若制台大人过问此事,我们两个就完了。”
“你当本府不知道吗?可是碰到这种疯子,本府又能怎么做?”
场面安静下来。
马宁远突然抬起头,语气阴沉的道:“既然如此,那就杀了李毅。”
听到这个办法,王薄均豁然抬头,盯着马宁远。
他自视心肠坚硬,没想到往日八面玲珑的马宁远,竟也有这种狠辣的一面。
“李毅武艺高强,我听闻按察使司**个兵丁都不是对手,怕是不好动手。”
“那就用火铳。”
马宁远声音阴冷的道:“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火铳杀他,轻而易举。”
“可是李毅在按察使司的看管下,连房门都不出,我们如何动手?”
马宁远冷冷一笑道:“既然他不露面,我们就逼他露面。”
王薄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马宁远继续道:“李毅和他的妾室情投意合,只要派人抓了那女人,李毅定然会出面搭救,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不过上次下官露个马脚,那女人怕是不会轻易相信我,还请府尊说服冯振轩,让他允许那女人给李毅送饭。”
王薄均点头道:“本府会组织人手,提前埋伏好。引出李毅的事情,就拜托马知州了。”
马宁远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两人分开行事。
王薄均让亲随套上马车,穿着常服外出到了冯振轩的住处。
这处宅院的富商本是王薄均的钱袋子,房产被霸占,他也曾经多次求告到王薄均面前。
可是王薄均出面,冯振轩还是不肯给面子,这也是王薄均厌恶冯振轩的原因之一。
他一个堂堂知府亲民官,竟然被按察司佥事轻视,这让高傲的他深恨之。
厌恶归厌恶,可是王薄均表面上还是有礼有节。
门房得知是知府老爷来访,连忙引着他们去客厅落座。
王薄均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冯振轩都没有露面。
要知道,他这等贵客,冯振轩应当是去正门迎接的。
如此怠慢,王薄均心中怒火燃烧,可是想到大局,只能咬牙忍着。
直到等候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冯振轩这才姗姗而来。
他径直走到主位落座,笑着道:“抱歉,让府尊久等了。这几日发生太多事,本官着实有点疲乏。”
冯振轩仗着公干,在延安府勒索钱财,作威作福,竟还有脸说疲乏。
王薄均心中鄙夷,但脸上依然带着笑意道:“李毅对抗朝廷,奉行不法,冯大人确实辛苦了。”
说完他从随从手里拿过来一个锦盒,笑着道:“这是宋朝官窑的茶盏,听说冯大人喜好饮茶。”
听说有礼可拿,冯振轩立刻收起了懒洋洋的模样,站起来接了过来。
他打开锦盒,拿起茶盏对着阳光品鉴,点头道:“确实是珍品。府尊真是豪爽,竟然愿意将此物送人。”
“本府不喜这些,正好借花献佛。”
冯振轩虽然贪婪阴狠,可并不是傻子。
王薄均突然来访,还送了礼物,定然是有事。
他心知肚明,却并不首先提话引子,反而顾左右而言他。
两人叙了功名师生,王薄均见冯振轩收了礼,却不开口说事,养气功夫再好,脸上也带了几分愠色。
“冯大人,李毅包藏祸心,煽动饥民作乱,对抗朝廷政令,不仅你要弹劾他,本府也是深恶痛绝。”
王薄均首先开口道:“所以本府想要和冯大人商议,一同联名弹劾。想必有按察使司和延安府衙两个衙门的奏疏,朝廷必然会惩治李毅。”
这件事也符合冯振轩的利益。
他正想着要如何对付李毅,王薄均肯出面一同弹劾,自然是好的。
“这件事本官自然愿意配合府尊。”
王薄均皱起了眉头。
配合一词,表示冯振轩要他来带头。
王薄均被冯振轩恶心到极点,但也只能压住怒火道:“那就如此办吧。”
冯振轩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冯大人,本府还有一事相求。李毅妾室若是送餐,希望按察使司的兵丁不要阻拦。”
冯振轩一脸疑惑。
王薄均却不想解释,拱手道:“这些事麻烦冯大人了,本府先告辞了。”
“府尊慢走。”
冯振轩望着王薄均离去的背影,怎么也想不明白王薄均最后的请求。
王薄均这边成功的拉拢了冯振轩,然后就叫来张勇,将杀死李毅的计划说了出来。
张勇虽然恨李毅,但听到王薄均要杀他,依然大吃一惊。
要知道李毅可是都指挥佥事,杀死这样一名武官,可是死罪。
他踌躇不语,王薄均立刻明白了他的小心思。
“张指挥使,李毅若是将贪墨粮食的事捅出去,本府自然脱不了身,但你又能安然无恙吗?”
王薄均冷冷的看着他,“不说你倒卖的军田,吃空饷喝兵血,我们征调扣押粮食,可是你将粮食运去河套和鞑子换银子,你逃的掉吗?”
张勇一脸惊慌,讨好笑道:“府尊不要动怒。你但有差遣,下官如何敢说半个不字。”
王薄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
“今日午后,你派十名火铳手,十名好手埋伏在城外田家庄里,等到李毅赶到,就杀了他。”
张勇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与此同时,马宁远也找到了秀娘。
他满脸歉意,向秀娘言明自己受府尊胁迫,这才不得已做了违心之事。
眼下十分自责,已经说服了冯振轩,让秀娘可以继续给李毅送饭。
李毅返回饥民营地,处理了许多事情,但就是没来得及将其中隐秘说给李过和秀娘。
秀娘还以为马宁远后来态度转变,真的是被王薄均胁迫。
加上马宁远之前帮了她不少,眼下又纡尊降贵主动与她解释,就渐渐放下警惕心。
她知道李毅一直提防着按察使司,不会吃他们给的饭食,定然饥肠辘辘。
眼下可以继续送饭,又不牵扯其他,秀娘就坐了饭菜,打算送上一趟,和李毅说个清楚。
她让赈灾官署的人套了马车,还带了两个农会青壮充当护卫,这才向着延安城而去。
就在马车出了饥民营地,刚刚驶出三四里路,就有一伙人袭击了马车。
马夫当即被箭矢穿胸而死,两个农会青壮本想护着秀娘冲出去,可转眼就被砍杀在地。
秀娘听到外面的厮杀声,吓得脸色苍白。
等到一伙人冲进马车,将她拖出来,就看到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三个青壮,已经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
秀娘瞪大眼睛望着尸体,心中满是悔恨和愤怒。
领头的男人走上前,直接将秀娘的荷包拽下来,对着手下道:“将她带走。”
秀娘拼命挣扎,但是根本没有用处。
如今杨鹤正在庆阳府一带招抚贼寇,骑兵快马加鞭,也要明天才能送到书信。
李毅在等,等待杨鹤的书信。
现在延安府的局势已经十分糟糕,按察使司,府衙都在想办法对付自己。
没有杨鹤出面,很难平息这种局面。
房门打开,马宁远缓缓走了进来。
李毅抬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饥民营地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因为马宁远骗取了秀娘和李过的信任,不然他不可能抓到范永年,王薄均也不可能敢对农会动手。
马宁远走到李毅面前,躬身行礼道:“李大人。”
李毅冷冷得看着他道:“马知州有何贵干。”
马宁远想了想,沉声道:“李大人,我们互相争斗,只可能两败俱伤。只要你不再拿赈灾粮的事情做文章,我们其实可以成为朋友。”
“朋友?马知州对待朋友的方式,我已经领教过了。”
马宁远并不惭愧,反而眼神坚定的道:“不打不相识,正因为如此,李大人才更应当和我们做朋友。只要你放过我等,我们会向朝廷请旨,支持李大人升任游击将军,今后参将,总兵,都是易如反掌。”
李毅看着他道:“那么被烧死的三十多个人算什么?被官府逼死的饥民又算什么?”
马宁远满脸不解道:“李大人难道就为了他们,一定要成为众矢之的吗?”
李毅摇摇头道:“这不仅是人命。”
马宁远神情嘲弄道:“李大人难道要跟我大谈公道、天理吗?”
“在如今的世道,几十上百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这世上若是真有公道,真有天理,那就不会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占据高位,不择手段的富甲天下。”
说到这里,马宁远盯着李毅道:“李大人,你一个人是不可能让这个天下天朗水清的,也不可能给那些死人争取一份公道。这个世上就是如此,越是不择手段,越是能升官发财,越是阴狠狡诈,越是能占据高位,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李毅静静地望着马宁远。
马宁远冷冷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
李毅眼神一凝,伸手抢过来,看到了锦囊上的绣字。
这是秀娘的随身锦囊。
李毅眼神变得无比冷厉,含着杀机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马宁远淡淡道:“我们做什么,要看李大人。还请你写信给制台大人,言明这些事都是你的诬陷,然后请罪伏法。”
“你们觉得我会这样做吗?”李毅冷冷道。
马宁远摇摇头道:“这一切与我无关。李大人如何选择,还请尽早做决定,不然贵夫人的清白性命,怕是就难保了。”
听到这番话,李毅眼中的杀机霎时间迸发,伸手一把攥住马宁远的脖子。
李毅的手劲极大,马宁远本掐的喘不过来气,脸色通红的拼命挣扎。
本就关注着房内动静的属官兵丁纷纷涌了上来。
“李毅,难道你要在按察使司的官吏面前,杀了我吗?”
马宁远吃力的道。
李毅死死的盯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的松开了手。
马宁远瘫坐在地上,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他觉得如同做梦,望着神情冷厉的李毅,冷冷道。
“李毅,今天天黑之前,你必须做出抉择。”
李毅脸色阴沉,他没有想到,王薄均和马宁远竟然疯狂到这种地步。
两个朝廷命官,竟然做这么卑鄙的事情。
“马宁远,你怕死吗?”李毅突然问道。
马宁远微微一愣。
“你怕死吗?”李毅再次问道。
马宁远有些不安。
只见李毅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道:“既然你们要这样做,那就要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
说完这句话,李毅突然抓住马宁远的衣领,向着门口踏去。
按察使司的兵丁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
“李大人,你不能离开这里。”
属官大声道。
李毅充耳不闻。
按察使司的兵丁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阻拦。
“杀。”
李毅大吼一声,快步前冲,迎着兵丁杀了上去。
刀枪杀来,李毅将马宁远当做武器,直接挥舞起来。
望着兵刃闪动的寒光,马宁远吓得魂飞魄散。
兵丁们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连忙收了兵器。
李毅从缝隙中冲进去,挥舞着马宁远的身体砸飞两个兵丁。
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马宁远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李毅一脚踹飞一个兵丁,将马宁远拽到面前,冷冷道:“告诉我,秀娘在哪?”
马宁远惊恐的望着李毅,大喊道:“李毅,你这么做是谋害朝廷命官,是死罪。”
李毅再也不理睬他,继续向着周围的兵丁冲去。
兵丁不过来,他就主动过去。
马宁远被拽的天旋地转,有时候兵丁来不及收回兵器,枪头刺中他的身体,鲜血喷洒,马宁远惨叫着连连求饶。
“都闪开,不要伤害马知州。”属官大声道。
一旁的兵丁竟然被李毅驱赶似的,到处乱窜。
马宁远骨骼断裂,只觉得浑身上下剧痛无比。
他明白,再这样下去,自己就算活下来,也会成为废人。
李毅根本就不把他的性命放在眼里,也不怕谋害朝廷命官成为贼寇,他真的是疯了。
马宁远不敢赌,更不敢和一个疯子赌。
“我说,我说,快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