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堉沉默不语,苦苦思索了良久,才慎重地道:“大致上看,似乎有些道理,而且近些年的确要比以前更冷一点,不过气候温差这种事……高龙文,你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咱们只当是讨论研究,却不要随意宣扬,毕竟天人感应之说还是有许多拥趸的。”
高务实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不管朱载堉是否相信小冰河期这个说法,至少他应该认为自己是个肯思考的人,所以他甚至会关心一下自己。
不过高务实却笑了笑,道:“多谢九峰先生提点,不过这事儿无妨,我实学一脉,从王浚川公到我三伯高中玄公,可是向来反对天人感应说的,也没见谁把咱们喊打喊杀了。”
高务实这话还真不是胡说,明代实学,尤其是王廷相和高拱这一脉(高拱算是继承王廷相这一脉的)的实学大家们一直都是明确反对天人感应和各种鬼神之说的,不仅口头反对,而且写进着作,乃至于写进奏章,这么多年下来,还真没有因此被喊打喊杀过。
当然,学术争论肯定是有的,但那基本上是打嘴仗,了不起打笔战,升华不到哪去。
这也不奇怪,像李贽那样的异端思想家都能活得好好的,足以证明大明根本没有什么舆论管制,尤其是对于士大夫们来说,除了高呼“打倒朱家残暴统治”可能会有些麻烦,其他都属于学术争论范畴,不会上纲上线的。
要知道,相比于经世实学而言,李贽那个自号“儒家异端”的家伙,思想可是更加激进,他甚至敢公开反对以孔子的是非观为是非标准,批判的锋芒直指宋代大理学家周敦颐、程颢、张载、朱熹,将程朱理学贬斥为伪道学,他还提倡人类平等、尊重妇女、婚姻自由、个***……甚至还提倡无政府主义!
李贽都没死,他高务实怕个毛线?
至于天人感应乃至程朱理学的问题,也没放在高务实眼中,原因就是身份!如果让戚继光、俞大猷、马芳、刘显等人站出来说反对程朱理学,那肯定要被批倒批臭,但他高务实站出来说反对程朱理学,就一定不会!
世人谁都知道他是高拱的衣钵传人,而高拱的实学思想师承王廷相,王廷相是怎么批判程朱理学的?他说程朱理学是“伪儒学”!高拱也是一样,直斥程朱理学是“远人情以为天理”!
高务实也不怕批判心学,因为王廷相照样抨击心学的心本论是异端!什么心外无物,在王廷相看来全是瞎扯,实学派认为万物由“气”构成,而“气”分阴阳二态,又可化为不同形态,所以“气”本身就是实物——这思想都快接近元素说了。
不过看起来,朱载堉虽然是律圣,但他限于身份,是不怎么研究这些可能“涉政”的话题的,高务实想了想,决定稍微给他介绍一下。
“昔年王浚川公便认为天气和星象不可推测人事,他说:‘日月薄食。星纬慧孛,历家可以逆而推之……既可以推而知之,是天道一定之度当然,谓应人主之行政,岂不诬乎?此则其说不可通也’。
又说:‘天,一也;天下之国,何啻千百,天象之变,皆为中国之君谴告之,偏矣。以为千百国皆应之,而国君行政之善恶,又未必一日月而均齐也’。九峰先生既知学生出身新郑高氏,实学传家,当知学生立场。”
朱载堉听罢大笑:“如此,倒是朱某多虑了。”不过笑也只是这么一笑便罢,很快他就严肃下来:“既然如此,且先不论这小冰河期是否确有其事,姑且算是有的吧,可那与郑王府同你高龙文的合作又有何关系?”
高务实叹道:“一旦真出现那样的情况,肯定又是流民四起,一旦流民过多,朝廷如何应对?前几年学生招揽流民开矿办厂的法子,本来是事出无奈,后来回过头一看,却似乎也是条路子……”
朱载堉却微微摇头:“前次和这次恐怕有所不同,前次的流民其实是山东、淮北一代而来,而河南本省受灾并不严重,你以河南开矿办厂盈利来养活这些人之所以可行,也在于河南其实是有粮食的,只是那些流民原本买不起。但他们受了你的招揽之后,有了事做,有了积蓄,这才能有钱买粮。”
朱载堉面色严峻:“可是,照你刚才的说法,一旦灾害四起,不仅是河南,连北直隶、山西、陕西等地都要大范围受灾,到时候北方诸省恐怕都要缺粮……你就算招揽再多的流民,开办再多的矿山、工场,买不到粮食不是照样要出乱子么?”
这算是说到关键点了,小冰河期本身并不要命,至少不是说小冰河期直接冻死了多少人。真正要命的是小冰河期的灾害严重影响了北方的粮食生产,原本北方的粮食产量就比不得南方,否则京师搞什么漕粮制度?所以如果北方还严重遭灾,那肯定会出现巨大的缺口啊!
不管土地怎么分配,北方地面所生产的粮食不足以养活北方这么多人,才是北方出现乱子的根源。而这个缺额越大,乱子肯定也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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