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濲阳公是否以为,令郎前途全在高日新一念之间?”
这还真是明人不说暗话,问得够直接。要是赵志皋能与沉一贯推心置腹,他此刻就应该回答说:“不瞒蛟门兄,愚确有此意。”
然而很可惜,现在的赵志皋并不愿意与沉一贯推心置腹。他方才叫住沉一贯,与其说是改变了主意,希望挽回二人之间的情谊,还不如说是希望双方至少不要撕破脸,给心学派,也给自己二人多少留些体面。仅此而已。
至于他和沉一贯之间的关系,事实上当他决定向高务实释放善意之时就已经破裂了,并且很难有修复的可能。
毕竟对于赵志皋而言,沉一贯虽然本是他的盟友,但这个盟友对自己地位的威胁一直都很大。此前自己无甚表示,那是因为当时沉一贯已经在心学派内部拥有不少拥趸,而他主动挑头对抗以高务实为首的实学派,至少也能为自己吸引一些火力,避免被挟大胜归来的高务实当做第一个清除目标。
再说,当时赵志皋也觉得,反正自己是赢不了高务实的,要是沉一贯真有摆平高务实的能耐,那么考虑到整个心学派的利益,自己让他后来居上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然而赵志皋万料不到的是,此后沉一贯的动作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危险。到了皇帝咳血晕厥一事发生,赵志皋果断怂了——沉蛟门啊沉蛟门,咱们和实学派斗一斗也就罢了,毕竟党争这种事古已有之,也不缺咱们这一回。
可是,你如今胆大妄为到了把皇帝都牵扯进来,甚至搞得有“阴谋弑君”的风险,那可就别怪我赵某人跟你割袍断交了。
当时赵志皋已经隐隐下了决心,必须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万万不能和“弑君”扯上哪怕一星半点的关系。只不过,这种事也要有契机,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听风就是雨,那样的话太突兀了,反而惹人生疑。
于是,他就等到了两件事:第一件,王家屏以赵凤威受弹劾而警告他;第二件,沉一贯不听劝,当场拒绝了赵志皋劝和的提议。
这两件事成了赵志皋出卖……哦不是,在赵志皋看来,这不是出卖,而是自己与沉一贯割袍断交的合适理由。
然而事到如今,从沉一贯刚才这一问就可以证明,其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认为赵志皋出卖自己是因为自己先拒绝了他的提议之故。
沉一贯认为赵志皋在政治上无论如何都是应该支持自己的,他之所以不支持,反而选择背叛,不是政治立场问题,只是因为儿子的前途受到了威胁。
应该说,沉一贯虽然精明,但其格局还真是太受其心性影响了。他毫无疑问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这种自私体现在两个层面:一个是小圈子性质的自私,一个是个人性质的自私。
由于其小圈子性质的自私,他才会下意识地认为赵志皋在政治上应该毫无保留的支持他,因为他们是心学派在内阁中的代表人物,而当前的形势已经很糟糕了,两人必须联起手来才能抗衡高务实。
咱们是天然的盟友啊,你怎么能把我给卖了呢?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现实就是赵志皋的确把他卖了,这时候沉一贯当然也要反思,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赵志皋这样做。
沉一贯找到的理由就是赵凤威被劾。
自私自利的人往往觉得谁都和自己一样自私,沉一贯也是如此,他既然认为赵志皋不应该背叛自己,那就必须为他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很显然,沉一贯以己度人,认定赵志皋这么做只能是因为一件更加自私的事。
那就只有可能是为了赵凤威前途考虑了。
赵凤威为什么如此重要,连沉一贯也认为赵志皋是因他之故,才不惜与自己决裂?这就得说说赵志皋的儿辈们了。
赵志皋生了四个儿子,分别是凤梧、凤翀、凤威、凤阁。
不过在说赵志皋的四个儿子之前,可以先回顾下另一家人。历史上的王锡爵乃是父子榜眼,且其子王衡并不是在王锡爵在任时参加会试,而是等到王锡爵致仕之后才去考试,并且一举考得榜眼,可谓真材实料。
这“真材实料”绝非戏言,王衡不仅科举考了榜眼,其在文化、艺术领域也颇有成就。他是明代杂剧名家,编写有《郁轮袍》、《真傀儡》、《没奈何》等杂剧名篇。
他交游甚广,与当时名士如汤显祖、陈继儒、屠隆等时有往来,常有诗文唱和、艺术交流。王衡还善书法,风格学颜真卿与苏轼,而大书法家董其昌甚至认为他的书法“盘旋唐、晋间,功力兼至,或以为学苏子瞻,子瞻实不能尽辰玉也。”
然而,对比起王锡爵家有千里驹,赵志皋恐怕想骂自己四个儿子都只配死于槽枥之间。
看看这几位人才:长子赵凤梧,以恩荫授尚宝司丞;次子赵凤翀,以恩荫授都督府经历,升刑部陕西清吏司郎中、转云南广南府知府;三子赵凤威,以顺天府通州州学庠生入监,初授光禄寺续班,后升任两淮盐运司副使;四子赵凤阁,以恩荫授尚宝司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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