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嘚嘚……七八名身着红色战袄的边军骑兵不顾初春的丝丝寒雨策马而来,到了总兵衙门门前,老远就将腰牌一抛,扔给门口的兵丁,大声道:“宣府总兵镇标中营夜不收回镇复命!”
门口卫兵接过腰牌的同时,这几人早已齐刷刷翻身下马,动作娴熟得丝毫不像汉儿——好吧,他们的确不是汉儿,而是正宗的蒙古人,只是早已归化,在马芳军中都干了快十年了。
这情况在一些不了解明朝历史的后人看来或许显得很是荒唐,但在当时来说却是很平常的现象。更何况,马芳领兵一贯很有蒙古人的风范,甚至在很多时候表现得“比蒙古人还像蒙古人”。
马芳的履历说起来那真是满满的正能量:他出生农家,十岁被鞑靼人掠去当奴隶,在草原摸爬滚打了十年。二十岁时,马芳只身一人逃回中原,投到大同总兵周尚文麾下参军,后从一名小队长成长为蒙古克星。
对比嘉、隆、万年间另外两位将领,李成梁的威望与战功虽然也是打出来的,但多多少少有些华而不实,乃是所谓“养贼邀功”而来;戚继光固然战无不胜,但其最根本也最卓越的能力在于军队的建设于操训,从戚家军与后期的长城战法和火器使用来看,这绝对是一支准近代化的队伍,换句话说,别人家的兵换了大帅可能就不能打了,而戚家军则不然,谁带着都好使。
而马芳却是独树一帜,他凭借年少时对蒙古人习性的了解,在大部分明军面对蒙古骑兵只能选择防守的情况下,常常主动出击,“先敌打击”。从宣府到大同,从大同到怀柔,经常动不动就玩个上千里穿插包抄的活儿,俨然是穷苦版的霍去病。
当时大明各边各镇,既有汉儿流落蒙古,也有蒙古健儿流落汉地——算起来,反倒是蒙古人来汉地谋生的要更多一些。
然而汉人去蒙古,多半是去做些垦荒、筑城、修路铺桥之类的工作,而蒙古人来汉地,能做的工作就更小,十有**都会直接去参军——他们除了善骑能打,其他方面的才能在大明这边实在乏善可陈。
后世有些历史研究者认为,大明后期真正能战的边军主力,其实早已不是汉人,而是所谓“蒙古雇佣兵”——因为北边将帅们的家丁中就以这些人为主。
这话虽然有失偏颇,但也能从一个侧面反映当时蒙古健儿在大明军队中所占比例之高,所贡献的力量之大。
高务实之所以坚持认为蒙古问题“几乎”不用靠打仗就可以摆平,北边各镇的这种情形也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汉人有句话叫“皇帝不差饿兵”,这个道理在蒙古也同样管用——不是说你黄金家族的后人喊一嗓子,我就要自备干粮、千里迢迢赶来为你卖命的。因为反正都是卖命,就算我除了卖命其他啥也不会,至少我可以选择把这条命卖给出价最高的那个人。
大明边军虽然穷,但克扣那些不能打仗的卫所并军饷来收买、供养起一支听话、能打、夹杂了不少蒙古人的部队,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守门士兵快速查验了一下腰牌,连忙挥手示意让开大门,顺手客客气气地将腰牌递还过去。
本来几名夜不收打算直接去白虎堂,谁料旁边内书房那边传来一声:“别乱窜了,老夫在这边,你们几个小崽子过来。”
被称作“小崽子”的几名蒙古健儿出身的夜不收不怒反喜,脸上都露出得意的笑容来——不是他们有受虐倾向,而是他们知道自家大帅的习惯,大帅只有对军中晚辈中的佼佼者,才会将之唤作“小崽子”。
这是昵称,而不是怒骂。
几名夜不收上前见过自家大帅,马芳虽然心中焦急,面上却仍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笑骂道:“怎么着,带着老子给的钱去了趟京师,今儿回来都他妈迟了一个时辰!是不是去那花街柳巷,一个个爽得都走不动路、骑不稳马了?”
众人哄笑,领头的那夜不收也笑着回答:“哪能啊大帅,小的们知道分寸,花街柳巷能去当然是要去的,可要是玩到骑不稳马,不用您老发话,咱们自个把脑袋拧下来给大帅当夜壶!咱们马家军什么规矩,弟兄们谁还不清楚?”
马家军的规矩就是:你能打仗,别的小毛病老子可以忍一忍,你他妈要是打仗缩了卵Z,老子就干脆割了这副卵Z送你们进宫侍候万岁爷爷去。
这……很土匪,但很管用。
如果有人认为马芳这副脾性实在是作死范十足,这般为官迟早出事,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马芳是典型的粗中有细。
论为官,马芳有时候看起来的确是一个“很不上路子”的人。宣大总兵仇鸾在任时,虽打仗草包,搂钱却精明,山西当地将官每逢过年都要按惯例送礼,美其名曰“冬礼”。而马芳非但不参与,更常借口“过年加班”远避之。后来仇鸾获罪,朝廷“秋后算账”,马芳成了山西当地军官里少有的“清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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