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封取死有道的弹章引得皇帝雷霆震怒实乃情理之中,萧良誉并不觉得有何奇怪。奇怪的是申元辅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其中的某些细节,在票拟中只对弹章中高务实“谤君”的部分作出了答复,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萧良誉想了想,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缘故,便又翻看了一下后续的奏疏、票拟和朱批,连续将后续二十六道同类弹章全都看了一遍,才意识到申时行可能是单纯的看漏了。
这前后二十七道弹章,最大的共同点便是都在文中弹劾高务实《取用疏》谤君,萧良誉估计这就是申元辅用完全相同的票拟贴在其上的原因。
不过,申元辅的票拟虽然足堪太极圣手之称,却忽略了这些弹章具体内容上的细微差别。这些弹章虽然大部分都将高务实谤君作为最大的打击点,但有极个别弹章还掺杂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皇帝对这二十七道弹章的朱批也分别处理了,其中二十三道的朱批都是一模一样的,就两句话、十六个字:
“危言耸听,文过其实。以元辅言,今姑谅之。”
前一句话不必解释,而后一句话的意思就是“因为元辅的票拟建议朕不要计较,所以今天朕先姑且放过你们一马。”
换句话说,申元辅的票拟还是很有效果的,皇帝虽然觉得这些人胡说八道、肆意攀扯,但看在元辅的面子上,这次还是决定先不计较了。
这二十三道弹章的事不计较了,那么剩下四道是怎么回事?
剩下的自然是要计较了,至于原因,之前那道朱批已经说过:尔以狂悖浅薄,疯言臆语,诽谤部堂,离间君臣,是何居心?
罪名很明显,“诽谤部堂,离间君臣”是也。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全看皇帝怎么理解其中的“危害程度”。
刚才萧良誉看到的那一封弹章,大抵是皇帝认为性质最恶劣、危害最严重的,因此惩罚得也最狠,直接了当的给出了“着下镇抚司着实打问来奏”这一今上御极以来对言官最严厉的处罚。
不过,“着下镇抚司着实打问来奏”只是其一,剩下三道弹章的朱批也不尽相同。
其中一道是“下镇抚司打问”,一道是“革为民,着即刻出京”,最后一道是“着降三级,调外任”。
哪怕是处罚最轻的,也被连降三级且调外任了——高务实当初也吃过这个处罚。
当然,高务实那会儿与这位言官的情况完全不同,他那次是给皇帝背了锅,而由于慈圣太后没有说明降调何职,于是在降调外任的时候被放了广西巡按御史这样的地方实权要职,反而因祸得福成就了一番神奇功业。
寻常的降调外任可没有高务实这样好命的,而且弹劾他的这位御史也和高务实当时的品轶不同。
有明一朝与大多数王朝一样,官员品轶为“九品十八级”,其中监察御史只是正七品,那么降一级是从七品,降两级是正八品,降三级就只有从八品了。
从八品,而且只能外任地方,如此选择的余地就很有限了。
府一级衙门,有正四品知府,正五品同知,正六品通判,正七品推官,正八品经历,正九品知事,以及从九品的照磨和未入流检校、司狱——没有从八品的职务。
州一级衙门,只有从五品知州,从六品同知,从七品判官,以及从九品的吏目——也没有从八品的职务。
县一级的衙门,只有正七品知县,正八品县丞,正九品主簿和未入流的典史——也没有从八品的职务。
糟糕,这可怎么办才好?
不要怕,办法还是有的。最直接的一种是严格按照从八品职务安排,府、州、县三级衙门虽然没有从八品,那咱们就安排去省里——也就是布政使司衙门。
承宣布政使司衙门里头,有一个机构叫做承宣布政使司照磨所,其主官就叫照磨,品级正好是从八品。完美。
如果所有的布政司照磨都满编,没法安排了怎么办?那就让吏部再查一查,看看各都转运盐使司里头正式官职最低的那个“知事”满编了没。
倘若这两个职务全部满编,怎么办呢?那就只好通融一下,按照“京官外调高一级”的思路来,说是降三级,其实只降两级使用——严格的说,俸禄和其他待遇还是正儿八经要降三级的,但是职务给他“高配”:提一级按照正八品来用。这就不可能还找不到位置了,因为正八品的职务还是挺多的。
四道被皇帝视为“诽谤部堂,离间君臣”的弹劾,其发起者最轻的也“降三级外任”了,另一人革职并驱逐出京,剩下两个倒霉蛋甚至被跳过三法司,直接打入诏狱。
这意味着什么,也许一时还不好断定,但万历以来为政最宽和的美好时代恐怕已经过去了。皇帝第一次真正祭起了杀威棒,要给某些人一点颜色看看。
从这一结果而言,“谤君案”第一回合的较量,高务实已经获得完胜。
他在这其中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按照大明朝堂的惯例,把自己关在府中不问政事,就导致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其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之重,想必从此不会再有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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