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孙策自从钱塘江战场逃跑之后,绕了一个大圈子,从镜若湖南岸返回了山阴城中。
他虽然先出发,但当他回到山阴城后的第二天,朱治就恰好赶到了。
孙策对朱治是极其敬重的,朱治资历不比程普来的差,可他的出身、背景却是远远不是程普所能比的。更重要的是,朱治在孙策的集团中,本质是大股东。
不但曾经出手拯救了孙策的母亲和弟弟妹妹,更单枪匹马的拉起来几千人的部众,在吴郡南方响应孙策。而程普撑死了也不过是一个有股份奖励的高管罢了。
听说朱治赶到,孙策顿时大喜过望,以为对方也是乘隙而出,成功突围的。
于是,孙策立刻来到山阴郡守府大门处迎接朱治。
只是当他听到朱治居然是来劝降的,当场就沉默了。
孙策此时心情极度复杂,从理智出发,他知道朱治所说的都是对的。
刘孙局势已经太过清晰了,别说孙家还能不能翻盘了,就是想负隅顽抗都没本钱了。
而且刘封开出的条件当真是极其优渥了,双方兵戎相见,连场大战,直到最后自己还倾其所有在钱塘江江畔决战。
可以说眼下自己已经彻底输了,可刘封居然还给己方投降的机会,且还保证母亲和弟妹们的人身安全,甚至就连孙策他本人都有机会幸免于难。
孙策自认为易地而处,恐怕自己是给不了如此优渥的待遇的。
刘封眼下可是堂堂征南将军,如果出尔反尔,对自身的信誉伤害还是相当大的。眼下孙家不过是秋末之虫,覆皮之毛,存亡只在旦夕之间,真没有什么值得刘封欺骗的了。
可孙策内心还是颇为不服啊。
刘封何许人也?
三年之前,别说刘封了,就是他老子刘备也不过是默默无名之辈。
天下有几人识得刘玄德的?
而自己家呢?
父亲可是堂堂破虏将军,为朝廷征南伐北,打的朝贼董卓连战连败,只能狼狈退出神京,更被天下仲姓嫡子袁术表举为豫州刺史。
当时的名望和风头,几乎一时无两。
而自己自少就在江淮薄有才干之名,更让庐江周氏生出拉拢之心,不惜以家族子弟周瑜同他定交,后来更是直接邀请孙策搬迁到周家所在的庐江郡郡治舒城定居。
刘封不过是一乡村少年,虽在北方有些名望,又哪里及得上自己。
可现在,刘封为殿上主,他却为阶下囚。
这让孙策如何能接受得了。
可现在不接受,覆灭就近在眼前了,孙策也对自己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牵肠挂肚,忧心忡忡。
就在孙策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陈武找了过来。
陈武神情一片激动之色,进来后看了一眼朱治,快步走到孙策的跟前小声说起了什么。
孙策也是突然大惊,随后不可置信的望向陈武,后者则是用力点了点头。
孙策没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是对着朱治恭敬道:“叔父,汝先休息片刻,侄儿此时有急事需要处理。”
朱治点点头,虽然内心很是奇怪疑惑,却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就此告退离开。
“诸城都反了!?”
朱治一离开,孙策就性急如火的冲着陈武问道。
“不、不是。”
陈武摇了摇头,看见孙策脸上喜色僵住,赶忙说道:“将军,是反了征南,拥立将军您啊。”
原来,陈武急匆匆进来想要报告的消息,乃是北会诸城居然跳反又跳反了。
原本孙策大败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些城池县邑都开始人心浮动,军心惶惶。
孙策不用猜都知道必然已经有人在暗中密谋,以他和孙氏的脑袋为礼,投降刘封了。
他所在的山阴城中,王朗被困城中时,最先跳反的林氏和焦氏就在其列。
两族主要族人居然一夜之间就从山阴城里撤回了战船之上,虽然还停靠在山阴城港口里,却和忠于孙策的水军隐隐对立。
双方之间颇有剑拔弩张之势,可见林、焦二族反叛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拥立我?”
孙策一脸惊疑,几乎以为陈武是疯了。
陈武赶忙凑上前道:“林胜、焦琅已至府外求见。”
“他们怎敢来此?”
孙策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林胜是林家的家主,焦琅是焦家的家主,这两人在得知孙策兵败之后立刻就逃亡船上去了,这些天更是在港口蠢蠢欲动。
他们眼下突然来到府外求见,这是想要送羊入虎口吗?
当真是觉得自己投降定了,不敢杀他们了?
孙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眼中杀气腾腾,那可真对不住了,愿以君颈试吾刀刃是否锋利。
陈武一看孙策的脸色,他就知道对方还是没听明白,他赶忙开动脑子,好容易才想到用词:“将军,林胜、焦琅二人是来府外投效您的。”
“投效我!?”
孙策终于明白陈武为啥是一脸喜色了,感情刚才是自己误会了。
这两个人来郡守府是为了向自己表忠心的?
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不过孙策却是强自稳住心神,询问陈武道:“这等反复小人,缘何会有这般决断?”
陈武赶忙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原来刘封的命令传到了北会的各个县邑。
听说要将各县的县令、县长、县丞,以及百石以上官吏尽数下狱问弃土从贼之罪,北会立刻就炸开了锅。
别看刘封仿佛留手了,只抓了百石以上的官吏,一个县邑中,人数最多的其实反而是百石以下的官吏。
可实际上,关键点就在这个百石身上。
能够在县邑中担任百石以上官吏的本地士族豪强,几乎都是该县邑中的地头蛇,实力甲于县中。
因此,往往他们会用家族的旁系,分支以及门徒来填充下面的小吏。
这些百石以下的小吏,就像是毛细血管一样,成了这些士族豪强们掌控本地县邑的助手。
所以刘封虽然只抓百石以上官吏,可百石以下的小吏都是别人家的狗,主人被打,走狗安能不反?
刘封一声号令,北会诸县几乎一夜之间大半反转,从酝酿背刺孙氏,献城投降,直接转变成了孙氏死忠,不离不弃。
北会十县之中,除了刘封驻军的余暨县和虞家所在的余姚县外,其他八个县悉数跳反,就连原来不曾投降孙策的乌伤县都反了,派人到山阴向孙策效忠。
听到这些消息之后,孙策内心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刘封不知为何突然发疯,硬生生的把北会八县给统统逼反了。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馅饼,直接砸到了他的头上。
有了北会八县的支持,他很可能还能拉起一支队伍来,山阴城坚,而且地处要道,说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忧的是,如今他身边几乎只剩下了陈武、吕范两人可用,即便把孙权、孙翊以及身边亲兵都给算上,也不过超过两个巴掌。
一旦扩军,即便不说掌控力度,如何让新募之卒有可战之力,就足以让他头疼不已。
除非刘封继续发疯,呆在余暨一年半载,不再东进。
否则纵然得到这些人的助力,自己也大概率支撑不住。
错过了这次朱治说降,下一次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条件,可就希望渺茫了。
“且先让他们进来。”
孙策犹豫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他还是做不出决定,打算先观望一下。
随后,孙策面见了林胜、焦琅两人。
之前孙策在山阴城中高举屠刀,灭了包括周家、贺家在内的多个家族,林胜和焦琅看他如同屠夫,只是惧于兵威,不得不屈膝侍奉。
可这一次,林胜和焦琅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孙策推崇备至,言语**,极尽谄媚之色。
除此以外,两人还代表了山阴城内外其他家族豪强,一起献出了一大笔的钱粮军械以及部曲。
此时孙策手里其实并不缺少粮食,只山阴城里就还囤有八万多石粮草,其中粮食占半数。
他缺少的是兵力和军械物资。
钱塘一战败的太惨了,可谓是全军覆没,丢光的不仅仅是军官团和精锐主力,还有库存的各种军械武器、甲胄和器械。
林胜和焦琅也很清楚,直接凑出了两千七百多把长短兵器,五百余套皮甲,八十多张弓,三十多把弩,一百多面大盾。
几乎是把山阴各个家族的老底都给掏空了。
除此以外,还有两千三百余青壮,包括了各家最后的部曲和劳力,也可谓是倾囊而出。
各家之所以会如此拼命,还是托了刘封的福。
要是没他那一道指令,把这些北会的士族豪强们逼到了悬崖边缘,他们如何会把这些最后的家底交到孙策的手里。
饶是孙策对局势相当悲观,也被林胜和焦琅的大手笔给震惊到了。
这可只是单单一个山阴县啊。
虽然山阴县是郡治所在,而且紧邻镜若湖,境内土地肥沃,出产丰饶,民富族殷。
可其他七个县邑加在一起,怎么也抵挡得上三四个山阴县吧?
那如此一来,自己可立时又能拉起一支近两万人的大军,还有山阴坚城可依。
刘封虽然兵威甚嚣,然其北方也不安定,只要自己固守城池不失,一旦北方有事,他必然迫不得已撤军北返,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机会所在?
孙策已经被刘封打掉了许多底气,而且作为一个合格乃至于优秀的将领,他对双方实力的判断还是相当客观的。
他可不认为自己凭借这不足两万的新兵能打赢刘封。
孙策相当敏锐的意识到他的胜算只有一个拖字。
接下来的数日,孙策每天都宴请朱治,而且他丝毫不隐瞒自己这边的情况。
朱治听完之后,也是一脸震惊。
他也完全不明白刘封这举动的意义何在。
只是他此时已经投降刘封,严格的说,他已是刘氏臣,不再是孙氏臣了。
而且他此来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劝降孙策。
于是,朱治还是尽力说服孙策,而且他所言之事,恰恰都是言之有物,正中要害,俱是孙策极为担心的事情。
其中最担心的,就是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的安全。
只是即便如此,孙策还是做不出抉择。
朱治说的的确动人心神,可怎奈北会士族们给的太多了。
正如孙策所想的那样,其他七个县邑也纷纷派出能够代表各地的名望之士前来山阴向孙策效忠,并且拿出了家中最后的家底押注孙策。
北会八县的士族豪强们一共拿出来了三十多万石的粮食,一万一千青壮,各类长短兵器一万三千余把,皮甲四千九百余套,以及长弓,劲弩,盾牌等物资。
除此以外,还贡献了一百多个铁匠,可以修缮打造军械,补充箭矢,修理器具。
就这支持程度,当真是诚意满满。
而且因为各县士族豪强们态度的转变,从抵抗变成了支持,使得孙策派驻到各县的兵马可以悉数抽调回山阴,而没了士族豪强们从中挑事,孙氏留守兵马中的降兵忠诚度和稳定性也大大增强。
如此一来,仿佛一夜之间,孙策竟然又成了拥兵两万的大军阀。
不过孙策自己却很清楚,他这两万兵马着实虚弱的很,如果拉出去和刘封野战,但凡能够在对方的全力猛攻下支撑得了半个时辰,就算他孙策用兵有白韩之能了。
朱治在山阴一连待了七天,始终没能说服孙策。
孙策虽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但他不断收纳北会士族豪强的投效,编练士卒,调动物资,怎么看都不像是投降的样子。
朱治最后也就熄了劝降的心思。
这都已经七天了,再不回去,恐怕刘封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叛变了。到时候就算自己回去了,那边也会怀疑自己是故意在给孙策争取时间了吧?
到了这地步,朱治坚决拒绝了孙策的挽留,然后告辞离开。
朱治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余暨,立刻求见刘封,想要向对方请罪。
“朱公何罪之有?”
刘封却是一脸疑惑,虽然朱治去了十余天,可若是朱治要叛变,根本不需要回来。
若是说劝降失败,那刘封也不会治罪于他,毕竟此时孙氏降军从上到下情绪还是比较紧张的,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而徒增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