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吕布闻言,竟有些自傲起来。
在吕布看来,刘备这人说话真实诚,说的完全没错啊。
自己确实是大汉的功臣,铲除董卓,扶保献帝,要不是王允不听自己的,现在自己可不就是在长安执政吗?
吕布自认为是厚道人,当然懂得投桃报李。
刘备既然如此识相,知道自己的名望地位,那他也不介意吹捧一下对方。
于是,接下来吕布说出了一番让人震惊的话来:“贤弟此言过誉了,贤弟在徐州也算小有成就,昔日陶恭祖坐拥徐州,却为曹贼所破,百姓流离失所,徐州遍地疮痍。可在贤弟治下,某看徐州朝气蓬勃,生意盎然,这都是贤弟你治理地方的功劳啊。不过,若非是某在兖州刺曹贼之背脊,使得曹贼回师兖州,徐州恐怕早已为他所得,贤弟此时安能自在如常?”
吕布说完,满脸得色,只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太完美了。
称呼其为贤弟,既拉近了彼此之间的关系,又夸赞了刘备治理徐州的功绩,最后还画龙点睛的点出了最大的功臣其实是自己,表明了自己拯救刘备和徐州于水火之中的大功大德,可谓是进退有据。
说完话后,吕布微微抬首,似乎还像是在等着刘备拱手致谢。
却不想场中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别说了徐州方面了,就连吕布自己手下的将领们也是面面相觑。
并州军将领固然是被吕布带的跋扈异常,可现在落难来投的境遇还是清楚的,就是为了将来自己的处境,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至于陈宫、张邈等人,都被吕布震惊的说不出话了。
张邈甚至想怒喷吕布,你到底长没长脑子,感情被困在雍丘的是我家属,跟你没关系是吧。
至于徐州一方,脾气不好的张飞,甘宁、潘璋等人已经怒视吕布,一脸吃人的模样了。
哪怕就是关羽、太史慈这等较为守礼的将领,也面露不虞,这吕布竟狂傲到这等地步。
至于张昭、张紘、荀攸、郭嘉等人,或震惊、或讥谑、或嘲笑,神情各异,眼睛里却是打着不同的主意。
作为当事人的刘备,脸色相当难看。
在场所有人的感受都不如作为第一当事人的刘备尴尬,他有一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受。哪怕情商如刘备这样高的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场面了。
“温侯此言差矣。”
刘备身后一少年上前两步,拱了拱手,目露不屑道:“温侯对徐州确有援手之恩,不过此恩情我徐州已然报答,温侯何以故作不知?莫非欺我徐州软弱仁善不成?”
说话之人,正是刘封。
刘封这话一出,吕布不开心了,俊容顿时一沉,一对星眸流露出不悦之色,转到刘封身上。
刘封心中顿时一沉,被吕布盯上之后,自己竟然真就生出了一股沉重感,让他咋舌不已。
“哪里来的小子,这里安有汝说话的份。”
吕布好歹还知道这里是徐州,并没有伤害刘封的意思,而是呵斥道:“还不快快退下。”
“大胆!”
“三姓家奴,汝欲欺我子侄乎!”
“吕布安敢欺我主乎!”
吕布自以为说的很妥帖仁厚了,都没和这小家伙计较,却没想到直接捅了马蜂窝。
刘备、刘封身后的将领们纷纷破口大骂,张飞、甘宁和潘璋这三个急性子立刻就想要冲上前好好教训对方一番。
关羽、太史慈、周泰眼疾手快,一个人拉一个,将这三人控住,不过他们脸上也是怒容隐现。
关羽眯起了眼睛,紧盯着吕布,太史慈则一手拉着甘宁,另外一手却是摸向宝弓。拉住潘璋的周泰却是看向刘封,显然只是在等刘封的命令。
这些虎将出声,也惊到了吕布等人。
先前没有细看,如今一看,刘备麾下竟有如此之多的虎将。
关、张二人姑且不说,昔日早和吕布打过交道,也是在讨董之中,积累了名望。
太史慈、甘宁、潘璋、周泰四人虽不知其来源出身,可每一个都是熊虎之相,必定是熊罴猛士。
别的不说,吕布麾下能及得上这四人的,恐怕也只有张辽和高顺两個人了。
其中张辽本质上是合伙人,并不是单纯的吕布手下,而是股东性质的存在。至于高顺,他对吕布而言,其实更像是客将,他真正的主公是张邈。
吕布、陈宫和张邈,甚至张辽和高顺都重新打量起刘封来。
先前这少年只是跟在刘备身后,虽气宇不俗,却沉默寡言,并没有看出什么过人之处。
却没想到吕布只是一句失言,竟激怒了整个徐州将领团队。
可见这少年在徐州颇有威望,并非是单纯依托于刘备。
陈宫更是细心的发现,刘备对此竟然不闻不问,只是任由刘封发挥。
这一幕,让陈宫一颗心直坠谷底。
刘封开口道:“诸君暂请息怒。”
陈宫、张邈惊讶的发现,刘封仅仅只是一句话,这些熊罴猛士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可陈宫和张邈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安抚完张飞等人后,刘封却是朝着吕布拱了拱手:“在下刘封,家父徐州牧。敢问吕温侯,难道不曾收到我之去信吗?”
听到刘封两个字,吕布脸上顿显尴尬之色。
陈宫、张辽、高顺三人齐齐面露震惊,定陶之战前,吕布跟他们说过的话可是历历在目,当时吕布还嘲笑了刘封莫名其妙呢。
“用兵之道,虚实相成,虚实相辅,虚虚实实,自可随时转换。”
刘封冷笑道:“相信吕温侯现在应该知道,当时曹军大营之中并无大军了吧?你只知曹操喜欢弄险,诡计用奇,却看不出曹操用兵之正。但凡曹操精心准备之战,除兵力实在不足,必以多打少。其人当时若是大军盈寨,如何会大开营门而不出战?”
“素闻吕温侯统兵多年,能征善战,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尔,难怪为曹操所逐。”
“是儿安敢侮我!”
吕布勃然大怒,整个人顿时化身成吃人的猛虎一般,骇人的气势紧紧裹住刘封。
一时之间,刘封竟然觉得双腿隐隐有些无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瘫软在地,那可就要出个大洋相了。
刘封顿时心中发狠,狠狠一咬舌尖,剧烈的痛楚感直接激活了身体的肾上腺素,让他在吕布的气势中挣脱了开来,重新恢复了力气。
下一刻,刘封毫不示弱的大声咆哮回去:“惟就事论事尔!”
吕布当场就想翻脸,可突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笼罩住了他,让他忍不住矮身一看。
只见对面太史慈和甘宁竟双双弯弓搭箭,目标赫然是他。
关、张、潘、周更是恢复了猛虎之势,眼看着就要冲上来了。
“都给我住手!”
刘备终于开了口,他一呵之威,让太史慈、甘宁等人不得不放下了弓箭,而周泰则拉住了潘璋。
刘备走前两步,将刘封挡在身后,故作斥责道:“吕温侯乃是汝之长辈,安可如此无礼?纵使长辈有错,又岂是汝可以质疑的?还不快快退下?”
“是,父亲。”
刘封恭恭敬敬的行礼,退入人群之中。
郭嘉小声的跟荀攸说道:“咱们州牧这位公子,当真是牙尖嘴利,不过这胆色委实不差。”
荀攸悠悠道:“何止是不差,要是你我二人同公子易地而处,估计早已软倒在地了。”
郭嘉想要反驳,可仔细想想,自己这身体,确实扛不住吕布一怒之威,于是当机立断改换话题:“不过公子这波激怒吕布,做的有些太过明显了。”
荀攸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郭嘉顿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荀攸的意思是,同意郭嘉的看法,刘封这一波激怒确实太明显了,可刘封背后的深意,其实却并不浅显,至少他荀攸还没看出来。
郭嘉随后的点头,是认可了荀攸的想法,因为他也没看出来刘封的幕后真意。
张昭和张紘此时也在窃窃私语:“吕布,武夫尔,虽有功于社稷,却狂妄无礼,公子能义正辞严的斥责之,不辱我徐州之威名。”
张紘点点头:“不过我意公子还有后手,此怒不过引手尔。”
“确实如此。”
张昭点头赞同:“只是昭未能看出。”
张紘却是略有所思:“或有几分为父出气。”
张昭不拘言笑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一丝浅笑,点了点头:“子纲所言,甚有道理。”
在后面的人群中,诸葛兄弟也小声的嘀咕起来。
“什么?公子这是在唱双簧?”
诸葛瑾平静的面容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又重新平静了下来,但心里却是没有:“你怎么知道的?”
“公子和我聊过一些关于兖州的事情。”
诸葛亮小声回答道:“明公对吕布来投也很是头疼,但又不便拒绝。那这时候,则必须要有一人出来唱白脸,而且此人还需说话有分量,最好还能让明公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诸葛亮小声笑出了声:“思来想去,可不就是公子最为适合了吗?”
诸葛瑾闻言,缓缓点头:“原来如此,不过阿亮,这些话你可不能随意泄露。公子和你商量这些,是信任于伱,你可不能辜负了公子的信任。”
诸葛亮立刻正色答道:“兄长放心,亮定会记在心里。”
诸葛瑾迟疑了片刻,又补充道:“日后最好连我也不要说。机密事务,多一人知道,就多了一份风险。”
诸葛亮心中钦佩自己兄长的谨慎,解释道:“是,兄长,不过此番倒是公子有言在先,言道若是子瑜问起,亮可知无不言,公子还赞誉兄长生性稳重,为人谨慎,是可担大事之人。”
诸葛瑾这才心满意足,尤其是听见刘封夸奖自己时,即使他性格沉静,也压不住高高翘起的嘴角。
前方刘封走回到人群中后,刘备却是恢复了恬然的神情,随后更依次和张邈、陈宫、张辽、高顺等人见礼,诚心邀请道:“诸君远道而来,定已疲乏,备已在城中备下居所,待诸君洗去尘土之后,当设宴以飨诸君。”
张邈感慨道:“今亡命来投,不意使君能重情相待,邈感激涕零。”
“孟卓兄何出此言。”
刘备拉着张邈的手,劝慰道:“君名列八厨,名满天下,备早有仰慕之心,今日得见,足慰平生之憾,这是备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啊。”
张邈更是激动,握着刘备的手痛哭流涕:“使君真乃忠厚之人,邈恨不能早逢使君。”
陈宫在旁也是慨然叹息。
甚至心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遐想,如果当初迎立的人如果是刘备,虽未必能事成,可总要比吕布强吧?
不过陈宫随即苦笑了起来,当时刘备只不过是个空壳平原相,连平原国都丢了,如何能和吕布比。
吕布好歹手底下还有并州军团,骁勇猛将数十员,又有诛杀董卓的大义名分,还是朝廷亲拜的将军,爵封温侯,开府仪同三司。
只是看看残破不堪的兖州,再看看安居乐业的徐州,当真是天壤之别。
随后,刘备亲自护送吕布等人进入迎宾馆中,吕布带来的三四千人,则被安置在了城外军用之中,也各有酒水饭食送上。
肉是没有的,自己家部曲都吃不上肉,刘封可舍不得给兖州这些残兵败将们吃。
刘备刚一走,迎宾馆中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陈宫痛斥吕布言谈失礼,可吕布却觉得自己根本没错,是刘封小儿无理取闹。
张辽斜靠在门口,望着门外,对于吕布的个性,他再清楚不过了,知道光靠嘴说根本没用,要是对方肯听劝,如何能落到眼下这等地步。
高顺则是站在张邈身边,皱着眉头看着陈宫和吕布的争执,有心想劝解,却又想不出办法。
至于张邈,则坐在位置上出神,对于陈宫和吕布的争吵无动于衷,专心想着自己的事情。
吕布愤愤不满道:“公台,刘封小儿,如此欺我,我没和他计较,已是大人大量,刘玄德感激我还来不及,如何会心生不满?”
陈宫听了几乎想要吐血:“温侯,别人可是父子。刘封为父出头,难道刘备还能责怪他太孝顺了?”
“况且刘封所言有何不对,当时曹军大营之中,不但没有埋伏,就连兵马都没多少,仅有千人。若是依孝父所请,让他领千人先锋出兵试探,曹操除了弃营别走,还能有什么办法?定陶之围立时可解,我等此时还在东缙城中,而不是在郯城。”
吕布被陈宫说的老脸通红,那次事后确实得知曹操营寨里其实并没有兵马,城墙上的守军都是妇孺冒充的。
“布所言句句属实,又非是虚言欺人。那小儿人在郯城,如何知道定陶之事,不过胡乱蒙中罢了,公台又何必多虑。”
可吕布还是梗着脖子,过了片刻之后回应道:“我观刘玄德是一忠厚之人,料他必能秉公持正,公台不必多虑。”
陈宫气急,干脆也不说话了,寻了个座位坐下生闷气起来。
陈宫不说话了,吕布却是尴尬了起来,干咳两声,有心想要缓解一二,可陈宫根本不理他。
于是,吕布也只能悻悻坐下。
一时之间,正堂上陷入沉默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堂上的宁静突然被吕布的声音给打破。
“孟卓、公台,文远。我观徐州兵强马壮,若是我等找刘备借兵借粮,是否可以打回兖州去?”
从这里不难看出吕布对高顺确实是没什么好感,在座的几个人,他还非要跳过高顺不提,这一点也能看出吕布的情商有多低。
听到这个,陈宫,张邈、张辽都回头去看吕布,莫非这厮想出了什么好主意了?
陈宫斟酌道:“你打算如何问刘备借兵借粮?”
张邈、张辽、高顺等也都紧盯着吕布,难道这厮是脑子开窍了?
吕布露出疑惑之色:“刘玄德为人厚道,又如此重视我等,我等只是借兵而已,有何难载?”
吕布一句话,又把厅中众人给干沉默了。
片刻之后,陈宫起身道:“晚间还有宴席,我等不可失礼,宫先下去梳洗了,诸君少陪。”
张邈、张辽、高顺紧随其后,也告辞离开。
眨眼的功夫,只剩下了吕布一个人。
他还有些疑惑不解,不明白陈宫他们怎么就跑了。
吕布这边被人冷落,刘封也被人冷落了。
只不过不同的是,刘封并非是得罪了谁而被冷落,只是刘备心情不佳,不想说话。
“父亲,您这是没想到吕布此人,竟然如此没有分寸吧?”
刘备长叹一声,摇着脑袋叹息道:“哎……,为父当真没有想到,这吕布竟会是这样一个人。”
房间里只有刘备父子、关羽和张飞。
刘封倒是有心留下太史慈等人,不过想了想还是按住了自己的想法。
这算是什么意思,跟老爹打擂台吗?
虽然刘备未必会多想,但自己还是得坐好自己的位置,要不然岂不是和吕奉先一样孝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