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陈玄烈万没想到自己只是一个秉旗,竟然会卷入朝廷内斗之中。
这便是一个小人物的悲剧,别人动动手指头就能压死你。
之前杀了田令孜的义子,又击败其心腹罗元杲占据邠州,田令孜岂会善罢甘休?
大唐每个权宦都是精于内斗之人。
连皇帝都是他们手中玩物,随意废立,十几万神策军成了他们的忠犬,出将入相,封郡王封国公……
自己嘎了一個刺史,但人家嘎了好几个皇帝。
甘露之变中,大宦官仇士良一天杀了六百多朝臣,再株连一千多人……
陈玄烈的求生**比任何人都强烈,即便是蝼蚁也要活下去,现在不是救援被羁押的长辈,而是自己如何脱身。
“那就多谢诸位了,待我靠近崔节帅之后再行事。”陈玄烈咧嘴一笑,拉着陈玄进、田师望向前挤。
那几人跟在身后,人群之中还有更多的人一起动了起来。
不是腰悬长物,就是手中提着一个包裹。
对方果然处心积虑。
“今朝廷任我为诸道行营都统,统帅关东各道人马合力剿贼,忠武素来忠勇,岂能不为朝廷效死乎……”崔安潜慷慨激昂的说着话。
在场之人皆安静的听着他发言。
“你二人退下。”陈玄烈低声道。
“兄长何弃我等?”田师望一脸讶然之色。
“退下!”陈玄烈也不废话,将二人推入人群之中,给他们一条活路,然后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走去。
身在局中,唯一的希望便是奋力一搏,死中求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陈玄烈脑海快速转动着,这种形势下,想要活命只有一条路走!
“启禀节帅,在下有要事禀报!”陈玄烈大喝一声。
现场原本就安静,这一声无疑于一道惊雷轰在节度使牙府前。
崔安潜的声音戛然而止,冷冽的眼神投了过来。
与此同时,身边的甲士将他护在中间。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划开界限,就连那些人也隐没在人群之中。
“此人分明是刺客,来人,速速拿下!”旁边的一名牙将拔刀立于前,身上的明光甲在夏日下熠熠生辉。
两名甲士当即提着斩马刀过来,完全不给陈玄烈说话的机会。
“且慢,先搜身,有利器则是刺客,立斩之!”崔安潜冷冷道。
陈玄烈心中一沉,自己后腰上可是藏着一把匕首,若是搜出来,跳进黄河也说不清。
回头望了一眼方才几人,都隐没在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两名甲士越来越近。
如果身上也有盔甲,陈玄烈自忖有一战之力,但现在手上只有一把匕首。
陈玄烈全身绷紧,准备奋力一搏。
但牙府两厢的弓弩手弯弓搭箭,陈玄烈动都不敢动……
这种情形下,只怕吕奉先来了也是必死。
“节帅听在下一言,有要事禀报!”陈玄烈只能寄希望崔安潜能让自己靠上去。
但他却一动不动。
说话之间,两名甲士伸手按住肩膀。
陈玄烈心中一沉,暗道完了……
只要搜出匕首,就是一千张嘴都说不清。
甲士在身上搜索起来,“秉节帅,未发现兵器。”
陈玄烈一愣,这怎么可能,自己出门时,明明带着匕首,入场时还检查了一番。
忽然想到那个满脸皱皮的老头儿,莫不是被他偷走了?
来的路上还见到有人东西被窃……
陈玄烈因祸得福,看来老天爷还是给了自己一条活路。
“你有何事禀报?”崔安潜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严肃。
活命的机会只有一条,陈玄烈心中一横,叉手道:“有刺客欲谋害节帅!”
人群一阵喧哗,但潜伏着的刺客并没有动手。
一排排甲士的簇拥下,根本没有机会。
崔安潜负手站在甲士后面,上下打量陈玄烈,面无表情道:“你是何人?”
淡定的模样仿佛早就知道一般,陈玄烈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但今日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陈田两家也会一起陪葬。
刚要和盘托出,忽见崔安潜身边站着一面白无须之人道:“你如何知晓有人欲谋害节帅?”
声音尖细,分明是个宦官,身上也穿着一件绯色圆领袍,腰缠玉带。
见周围人对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不难猜出此人就是忠武监军杨复光。
陈玄烈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空口白牙,将王建、韩建、李师泰供出来又能如何?没有确凿证据,一个小人物的话谁会相信?
对方只要将自己的身份查出,就更说不清了。
一时之间左右为难起来。
小人物在任何时代做任何事都千难万难……
“快说!”旁边的几员牙将拔刀在手。
崔安潜也目光不善起来。
生死一线,各种压力排山倒海而来,陈玄烈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在下忠武军士陈玄烈,父陈奉先,随都将李可封一起戍守原州!今生父犯下死罪,情知难免,特来自首,求节帅饶家父一命,玄烈愿代父而死!”
崔安潜好名,那自己就给他名。
一个愿意代父而死之人,崔安潜如果直接杀了,会留下恶名,反之,如果放了自己,就留下了一段佳话,崔安潜也留了一个美名。
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查出来,不如先将一军,直接抖出来。
此行目的是活命、救人,而不是卷入朝廷大佬的冲突之中。
另一方面,田令孜要弄死自己,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崔安潜有可能放过自己……
瞬息之间,陈玄烈心中闪过千万个念头。
这是押上了一切上赌桌,如果不是走投无路,陈玄烈绝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
周围一切变得非常安静,没有任何人说话。
“抬起头来!”崔安潜并未表态。
陈玄烈抬起头,望着崔安潜。
“你方才说有刺客,刺客何在?”崔安潜说话完全不走寻常路。
“就在人群之中,节帅可一一搜查,定有所获!”陈玄烈也豁出去了。
崔安潜扫了一眼人群,眼角余光从身边杨复光脸上快速划过,“今日到此为止,不可伤了百姓,让他们退去!”
“领命!”几个牙将站了出来,率领士卒驱赶百姓。
百姓还想着吃瓜看热闹,不愿意走,直到被甲士驱赶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人群之中,陈玄烈望见那双三角眼,正闪着寒光,裹挟在人群中渐渐走远。
“伱好大的胆子!”崔安潜沉声道。
陈玄烈不知道他说的是邠州,还是现在。
但他没有立即让人砍了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在。
“此子虽然桀骜,然则愿意代父而死,孝心可嘉。”旁边的杨复光忽然说起情来。
但这句话也让陈玄烈头皮发麻。
崔安潜眼神变幻不定,脸上杀机时聚时散。
旁边一身穿明光甲的将领道:“此子状貌雄武,当颇有武力,且孝心可鉴,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下诏赦免前罪,不如调入末将麾下,迎击草贼,若有功,则恕其前罪,若无功,再处斩不迟。”
陈玄烈抬眼望去,这人五十左右,气度不凡,绝非寻常将领。
以前在忠武军中并没见过他。
世事蹉跎,三年半的时间,很多人和事早就变了。
“你可敢一战否?”崔安潜目光灼灼。
去年以来,王仙芝黄巢连败唐军,转战各地,实力越来越强,今年又转攻宋州,将招讨使宋威围困在宋州,三次击败唐军,形势岌岌可危。
“陈家世代为大唐征战,小人岂敢不效命乎!”陈玄烈心中松了一口气。
中原战场虽然残酷,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崔安潜没被这两句话忽悠住,冷声道:“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命,今日起,狱中待罪之人皆放出,编为踏白军,不破贼军,举族皆斩!”
陈玄烈心中一突,围攻宋州的草贼大军有几万,而且士气正旺,牢狱之中所有人加起来能有多少?
踏白军其实就是先锋,这分明是让自己这一群人上去当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