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虽然一开始宇文渊就说要「长话短说」,但等他们把该说的说完,该商量的商量完,宇文晔和商如意离开书房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
外面一片漆黑。
商如意的眼睛适应不过来,险些摔倒,而一只温热的大手已经伸过来,稳稳的扶住了她。
再抬头,总算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宇文晔脸上温柔的轮廓,似乎他的眼神也是温柔的,所以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很温柔:「是不是累了?」
商如意摇摇头。
宇文晔也没有放开她,牵着她的手腕,就这么在夜色中往回走去。
周围一片寂静,长廊上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却并不急促,均匀的脚步反倒让两人刚刚一直紧绷的情绪稍微的缓和了一些下来,更让原本凛冽的冷风都添了几分温柔。
而商如意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也清醒了一些。
立刻就问出了憋了好一会儿的问题:「你,是不是跟爹说过?」
宇文晔仍旧走在前面,并不回头:「说什么?」
「说我曾经问过你的那些话?」
「为什么这么觉得?」
「如果你没告诉爹,今晚这些事,爹跟你说就够了,也不用把我叫过来。」
对朝廷有异心这种事,自己心里想一想没什么,可一旦两人对口说出来,甚至几个人开始商量,那就是天大的事,一旦泄露了一丝风声,都可能被问罪,满门抄斩的!
宇文渊是个极度谨慎的人,虽然对她这个儿媳很和蔼,但商如意感觉得到,他也并不会轻信她。
若没有一定的试探,最终的认定,他不可能突然就把自己的心思和安排在她面前透露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经有人帮他试探过,并且认定了一些。
而商如意的心思,从大病一场醒来之后,连舅父舅母那样亲近的人,都没有告知过。
唯一透露的时候,便是当初他们新婚的第二天,宇文晔带着她去太原城中的酒楼香来居里,她问宇文晔对朝廷的看法,而那些话中的深意,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
当时,她说的那些话就引起了宇文晔的不满,甚至直接警告她今后不准再提,那个时候,她以为他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之后,知晓了他和新月公主的关系,也认为这种忠心中参杂着一些私人的感情,令他更不可能对朝廷有任何的妄议。
可今天,对宇文渊说的那些话,他没有一丝的反对。
反倒——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跳更沉了一些,忍不住抬起头看向牵着自己的手的这个男子,他宽阔的肩背在夜色中看上去如高山一般,而同时,这样的高山,也仿佛遮挡了他的情绪和思想。
令她仍看不透他。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宇文晔微微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我说过。」
「为什么?」….
「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把你的话告诉父亲?」
「……也,不是。」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道:「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宇文家的一份子,我有什么念头,的确也不该瞒着你们。」
宇文晔突然道:「你还是盛国公的好儿媳呢。」
这句话,他说得很平淡,甚至都没什么情绪,可商如意却莫名的感到,他好像不太开心了。
而且,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松开了她的手。
不过这时,他们也正好走到门口,宇文晔伸手去推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房中还点着烛台,到了光亮的地方,自然就更不用牵她的手了。
商如意跟着进了屋,自己关上房门。
心里,却跟
刚刚被温热的大手握住过,此刻被放开,又有些凉飕飕的感觉一样。
她看着宇文晔进到屋子里之后,从靠墙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张舆图铺到屋子中央的矮几上,又拿了烛台放到一边,然后静静的看了起来。
烛火摇曳,能将他眼中的血丝照得一清二楚。
他还要再看地图?
在大理寺熬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是应该好好休息的吗?
商如意走过去轻声说道:「你不睡啊?」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她,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商如意甚至怀疑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太轻了,他根本没有听到,正要再重复一遍,才听见他低声道:「我看一会儿再睡。」
「……哦。」
想来,刚刚在书房里宇文渊交代的那些事的确太重要了,不仅性命攸关,更关系着整个宇文家,甚至也连带着与他们有亲缘关系的家族的未来,不能不慎重。
只是,商如意看着他看地图的眼神,许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眼神,也有些恍惚。
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哪里。
其实这些日子熬下来,她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的时间也不多,这个时候也是很累了,但宇文晔这样不睡,她也没办法入睡,只能默默走到床边坐下,一只手下意识的摸向刚刚他抓过的手腕处,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只是没想到,他会放手得那么快。
而再看向他俊逸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眉心蹙得很厉害。
商如意有些昏昏欲睡,又不想入睡,只能耷拉着眼皮,喃喃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这声音,已是细若蚊喃。
可屋子却立刻响起了他尖刻的回应:「谁不开心了!?」
这个回答惊得商如意一下子清醒了,睁大双眼一看,只见宇文晔已经转过头来看着他,而烛光照耀下,他的脸上分明是带着怒意的。
怎么了?
怎么之前问他,他隔半天才回答,而这个问题,他这么快就答了?
倒像是早就等着似得。
商如意有些不知所措,再看宇文晔瞪着自己的样子,她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可过度的疲倦又让她仍旧有些混沌,她只能起身慢慢走过去,想了想,又坐到了宇文晔的对面,认真的看着他。….
半晌,问道:「你真的生气了啊?」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
那样子,好像她再说他生气的话,他就要对她不客气了。
可商如意却丝毫嗅不到此刻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危险气息,只再一次认定了他真的在生气,想了想,又说道:「为什么啊?」
刚刚,明明还是好好的。
宇文晔咬了咬牙。
他突然对着她伸手一只大手。
直到这一刻,商如意才有一种危险来临的感觉,她下意识的闭起眼睛,但,过了一会儿,身上又好像没什么动静,然后又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一睁开眼,她自己倒是吓了一跳。
因为,她的手,被宇文晔抓住了。
不,确切的说,是她的小指尖,被宇文晔用两根指头捏着。
商如意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宇文晔的脸上反倒没有了刚刚的怒意,眼中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温软来,他沉声道:「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商如意惊魂未定,只摇摇头:「已经好多年了,恢复不了了。」
宇文晔看着她,问道:「你的小指头,为什么会被人打断,为什么会没有知觉?」
商如
意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要回答,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宇文晔又接着道:「你为什么……有那么多过去?」
「……」
「你的身上还有多少,别人不知道的事?」
「……」
看着他并不是逼问,却又好像很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一切的样子,商如意突然有些明白了过来——他要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他只是想要通过她的指头来询问,询问她隐瞒着他的那些事,询问她身上所有的秘密……也许还包括,她为什么悔婚,又为什么改嫁给他。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跳了一下。
当初,在新婚之夜,他知晓她的小指尖没有知觉的时候,商如意说了原因,却没有说出背后的真相,只是告诉他——只是过去,不是秘密,言下之意,若他问,她是会告诉他的。
而那个时候,他完全不感兴趣,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现在,他却在问,而且问了那么多。
商如意的心里突然有些欢喜,透过桌上那摇曳的烛光看着他,轻声道:「你想要知道?可是,还没到时候啊。」
「什么时候?」
「……离一月之期,还有几天。」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而宇文晔愣了一下,立刻也明白过来,他的脸倒是没有红,可身上却烫得发红,这句话就像是一点火星,立刻引燃了他之前刻意强压下的身上的热度,一时间,他的呼吸都滚烫了起来。
看着眼前那嫣红的脸颊,他忍不住伸出手去。
但,理智还是在触碰到她的前一刻拉住了他,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来。
他突然道:「那你还不快去睡?」
商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催她去睡觉,但这个时候,的确也该休息了,急忙低着头站起身来,宇文晔也站了起来。
却是转身,向他的卧榻走去。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哎——?」
难道现在,他们还要分床睡吗?
宇文晔的脚步立刻停下了。
他宽阔的肩背微微有些僵硬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低头看着她,那双惯常冷峻的眼睛里隐隐燃烧着一点火焰,低声道:「我没那么好的毅力。」
「……」
「乖乖的,回去睡。」
「……!」
商如意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原本红晕还未及褪去,这个时候更是连耳朵尖都红了,她低着头,只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想了想,还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脸。
看着她娇羞的样子,宇文晔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随即,又握着拳头,强压下内心的一点悸动,慢慢的转身也走回到自己的卧榻前,睡下了。
夜,在静谧中沉寂下来。.
冷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