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这一路北上,天子仪驾自然是前呼后拥,威风赫赫,数万人的队伍逶迤数里,每过一个城池都有官员跪迎,沿途百姓也都纷纷退避,虽然路程不过数百里,他们却走了足足一个多月。
等到达雁门郡的时候,已经十月初了。
而在朔北,是没有秋天的。
刚一出长城,周围便再也没有了连绵起伏的山脉和高低错落的城池,眼前所见的,就是一片开阔到天地尽头的广袤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
大概也只有亲眼见到眼前这样景致的人,才能真正理解这词的含义,朔风卷着一些枯黄的草屑直冲上天,立刻便吹得队伍里旌旗猎猎,人们也都东倒西歪起来。
出了雁门郡之后,草原上再没有了平铺的大道,即便是皇帝的金车,也需要有大队人马在前方将拦路的石头搬走,将草地踩踏得平整才好通过,但窄小一点的马车则根本没办法行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因为随时可能被小石块磕得翻车,所以,在过雁门郡的时候,商如意就把马车留在了城内,自己改骑马了。
一顶帷帽,遮掩了迎面扑来的风沙。
听着队伍里不少人都在抱怨,商如意左右看了一眼,就看见穆先骑着马,很小心翼翼的跟在自己身后,好像随时准备扶住自己一样。
她笑道:“不用担心,我的骑术还没那么差。”
穆先也有些尴尬,他在太原军营中见识过商如意的骑射,也知道这点坎坷碍不着她什么,但还是谨慎的说道:“公子临出门前交代了,这一路上要好好保护少夫人。”
“……”
听到这话,商如意脸上的笑容一滞。
保护好自己……?
他,倒真是细心。
这一个多月,几乎每走出几里路,商如意就要回头看一眼,她真的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里冲出来,回到他们的队伍里,回到她的身边。
哪怕再是交易,哪怕再是没感情——他们毕竟是夫妻,这一路上,她得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人和事,包括已经对宇文家虎视眈眈的皇帝。
她真的需要他。
可是,整整一个月多的时间,她始终没能等到他来。
算时间,第二批人马也早已经离开洛阳出发,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跟新月公主走在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商如意淡淡一笑:“有皇帝陛下的御驾在,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正说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策马走到了她的身边。
是雷玉。
跟商如意不同,她倒是大大方方的骑在马背上,连一点遮掩都没有,微凉的风吹过她的脸庞,本来就不怎么白皙的脸蛋这个时候红扑扑的,衬得她的眼睛越发晶亮。
商如意一只手持缰,一只手撩起帷帽旁的一片纱幔,对着她笑道:“雷小姐。”
雷玉打量着她,尤其看着她单手持缰,仍能稳坐马背的样子,道:“你骑术不错嘛。之前他们跟我说你精通骑射,我还不信。”
这一路上,他们交谈不多,气氛倒是比第一次见面融洽了不少。
商如意笑道:“还行。”
“是凤臣教你的?”
“不是,我从小就会。”
“哦,也对,我忘了令尊是——”
说到这里,雷玉自己也停了一下,有些尴尬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这一路上,很多人都在说起商将军当年的丰功伟绩。”
商如意道:“这四个字,不敢当。”
事实上,商若鸿病逝的前几年就已经淡出仕途,原因正是这四个字。
丰功伟绩,也有另一种说法——功高盖主。
尤其现在已经出了雁门关,快到突厥活动的地界了,她更要小心谨慎,毕竟,他们这些人的命都是在皇帝的手里捏着。虽然这一路上,皇帝没再做什么为难她的事,可她能感觉到一双来自金车上的目光,总是关注着她;伴君如伴虎,若再有什么事引起皇帝的不满,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而且,身边连一个能保护她的人都没有。
可是再转念一想——要他保护做什么,自己前十几年没有他保护,不也好好的活过来了么?
这么一想,忍不住摇头轻笑了起来。
雷玉道:“你笑什么?”
商如意忙道:“没什么。”
雷玉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又抬头看向前方,皇帝的金车早已经在队伍前面看不到头的地方了,可走了大半天,到现在都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忍不住道:“咱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啊?”
商如意看了看前方,说道:“这里离突厥牙帐还有三四百里,应该也不会再继续往前走了。”
“……”
“再近一些,怕是就要碰上对面的人了。”
雷玉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突厥牙帐在哪——哦,也是令尊告诉你的?”
商如意笑了笑,道:“家父过去出使突厥的时候,也带着我。那个时候虽然年纪小,可在草原上跑了几个月,对这里也熟悉得很。”
况且,那是她与父亲之间少有的,相伴的一段时光了。
雷玉又道:“那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商如意又往队伍的最前端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沿着西北方走下去,前面好像有一口甜水井。当年皇帝陛下巡幸北疆,营地就是驻扎在那个方向。这一次,他应该还是要故地重游。”
雷玉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皇帝陛下喜欢四处巡游,光是江都就去了四五次,而在他登基之初,曾经有一次声势浩大的出巡,便是巡游北疆。
那一次,他率领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草原上,与突厥牙帐遥遥相对,那个时候,正逢东西突厥都处于实力最弱,尤其西突厥已经臣服于大业王朝的时间,所以,两部突厥可汗,连同西域诸国,都派遣使者前来祝贺,在草原上搭建起了长达数十里的营地,即使在史书上,也是辉煌灿烂的一笔。
这一次,皇帝又巡游北疆,显然是想要再现当年的辉煌。
雷玉冷笑了一声,道:“要我说,真是不必。劳民伤财不说,突厥如今对咱们也不像当年,万一——”
她的话没说完,就看见商如意突然指着北边。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