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长孙无忌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弹劾的那天。
上次被弹劾还是七八年前,那时候魏征瞪着大眼睛说自己是权臣,是外戚,现在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
因为魏征,尚书右仆射这个傲视群臣的官职变成了开府仪同三司。
因为魏征,贞观七年的时候司空一职只得上表请辞,不是害怕魏征,而是权衡,不能刺激魏征身后的那些豪族。
如今,魏征不在,颜白又来弹劾。
看着颜白嘴角含着淡淡笑意的模样,长孙无忌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这个笑颜家四兄弟都有,这个笑容李恪也有,自从太子去了西域一趟之后,太子如今的笑容也是这样的。
而且越来越多,书院的学子好像都是这个笑容,一副永远自命清高的笑。
此刻不光群臣被颜白惊世骇俗之言惊得呆住了,就连李二都呆滞了片刻,如说是平常,笑一笑就过去了。
可今日,颜白穿的是裘冕,是最重的礼服,在这身衣服下,颜白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再是他一个人。
长孙无忌闻言,轻轻地笑了笑,他自然不会被颜白吓住,功臣第一,文官之首,这是他的底气。
看了一眼颜白,疑惑道:“哦,宜寿侯弹劾我?敢问宜寿侯,何事弹劾我?或是我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颜白看着长孙无忌,轻声回道:“刚才国公所言差矣,楼观学纵有千般不是,那也还该由礼部去查有没有逾越之处。
由户部去查钱财过往用度,由工部去查书院土木是否有不合理的地方,敢问国公,派御史去为了什么?”
颜白看了看众人继续道:“众所周知,御史的职责主要是监察朝廷,负责纠察百官,处理重大政事。
长孙尚书让御史去书院是不是有些过了,都是孩子和一群先生,御史去是不是牛刀小用?会把孩子吓着的!”
颜白再度看着长孙无忌道:“御史归御史台管,御史台不属三省,也不属于六部,他们自成一系。
再说了,楼观学大祭酒是陛下,就算查,也该陛下下令,三省复议,之后在派人去,所以下官弹劾你,这就是你不对的地方。”
颜白当然不会让御史去楼观学,颜白甚至担心御史去了根本不是查楼观学,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李恪,应该是那些军中的子弟。
程知节倒吸一口气,这颜白倒是什么都敢说,这不是指着长孙无忌的鼻子说他在越权么。
而且不光如此,连御史台都冷嘲热讽说了一通,刚开始刘万坤不弹劾人家书院么,这不报复顷刻就来了。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他没有想到颜白是寸步不让,而且说辞有理有据,没有动怒,没有据理力争,而是在陈述。
“果然英雄出少年!”说罢,朝着李二拱拱手:“陛下,下官孟浪了,请陛下责罚。”
李二看着颜白,轻声道:“辅机想必也是情急之下的冒失之语,宜寿侯说的也并无过错,如此,那就让户部礼部和工部去看看吧。
礼部这边崇义是个热心肠,刚才还主动救人,就选他了,户部就安排李景仁吧,今年的进士,也该多历练一下了!”
长孙无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本想以此为由头安排儿子长孙涣去书院。
在他的思量中,刚才吃瘪的御史台一定不会推辞这件事,之后自己再借坡下驴举荐一人,如此,御史台欠自己一个人情。
自己人去查书院,陛下面子上也说的过去,而自己也能知道书院周边那一排排大房子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颜家除了水泥,还藏着什么。
蜀王在做什么?
这才是自己最在乎的,其余不过尔尔。
他以为陛下还是原先的陛下。
还是那个依靠关陇贵族对抗整个天下的陛下,还跟以前一样依靠着自己这些人,靠着自己这些人冲锋在前。
靠着自己这些人来对抗整个山东豪族的陛下。
如今算是明白了。
谁不知道河间王和颜家交好,谁不知道江夏王次子李景仁就是出自书院,书院自己查自己,这能查出个什么来。
一次简单的试探让长孙无忌明白了,皇帝虽然出自关陇,也曾依靠关陇。
可自从他成了皇帝以后,他就不仅仅只属于关陇了,皇帝为了让皇权更加的稳固,寒门成了他手中的另一把剑。
所以楼观学就是陛下正在打磨的剑。
长孙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不如先前的那么重要了。
如今还能依靠着长孙皇后,依靠着自身功勋,等数年太子上位,那时候长孙家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是不是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可有可无,就代表着不重要,不重要意味着可以舍弃。
舍弃就代表着落幕。
长孙无忌心里所想颜白不知道,如果知道颜白一定会竖起大拇指。
历史上李治就是下一个皇帝,他上台之后长孙家很快就没了,那时候长孙无忌还活着,一个许敬宗就派了一个人。
就把其逼得上吊自杀了。
李二的心情非常好,他已经把几个穿着大礼服的御史记住了,这些人的德行或许没有任何问题,但一颗心却变得有了问题。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是自己知道了除了明面上的官员,暗地里还有谁。
这不,跳出来,一下子就跳出来。
这一刻,李二竟然有些激动,对于提升寒门学子为自己所用的想法越来越坚定。
他觉得他应该多去楼观学走走,和学子们多交流,自己是皇帝,也是他们的大家长,多关心一下准没错。
颜白也记住了这些戴着公羊豸冠、朱衣、纁裳的御史。
若不是无功先生出马挡住了房玄龄等人,若不是河间王以情义困住了魏征,今日朝堂自己被弹劾成什么样子怕很难说。
一个是清河豪族的代表,一个是山东士族的代表,然后长孙无忌这个关陇的话事人也开始试探了,根源都在书院。
这场戏可真是热闹。
但这场戏肯定没完,今日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后面的才是大戏。
见几个穿着大礼服的御史不再出列弹劾,颜白朝着李二拱手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李二点了点头:“说!”
颜白拱手道:“煤石自从问世以来就饱受非议,所以,趁着今日朝会,臣斗胆说一两句,臣准备把自己手里的煤石生意分割。
包括长安洛阳幽州二十余个煤球作坊拆成若干份发卖掉,所得之银钱归于楼观学,用于楼观学,还请陛下以及诸位同僚做个见证。”
颜白认真道:“颜家今后不碰这些生意了,免得被人说黑了手,也黑了心。”
闭目养神的青雀微微睁开眼,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又闭上了眼,和自己所料的不差,书院会主动退出。
可后手是什么倒是没想通。
所缺的钱财今后从哪里补?
李二点了点头:“也好,钱财终究是外物,整日在上面抓挠有失脸面,卖了也好。
书院这块皇家每年会填补些银钱,商道上赤海城税收一半归于楼观学,用于学子先生们的吃穿用度。”
众人闻言赶紧称善。
赤海城太远,商队税收能有多少钱,就算很多,一代人而已,那也没有煤石生意来得长久,来得稳定。
这时候李二突然站起了身,朝着王绩走来,边走边笑道:“无功先生,朕想求你一件事,望你不要推辞。”
王绩闻言,惶恐的行礼道:“陛下言重了,作为臣子,君命,岂有敢推辞之理?”
李二很是开心的露出了笑容,吩咐道:
“拟旨,历观在位,必惟其人,咨尔王绩,大儒名门之后,以教育开智为已任,博学多才,推诚竭力,品物咸熙,爰嘉尔迹,简在朕心。
今晋王李治龆龀之年,已明事理,遂,请先生为师,楼观入学,学君子六艺,知求学不易。”
王绩苦笑,知道这就是博弈。
本以为楼观学还可以跟以前一样不显山不露水,慢慢的有节奏的去做自己的事情,没想到今日之后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晋王去楼观学好是好,会更容易招到不错的孩子。
可是,好和坏永远都不会相隔太远。
朝堂上的事啊,就不能细细地琢磨,一琢磨就没了一点的人情味,全是各种道貌岸然的交易,王绩躬身行礼道:
“遵旨。”
李二很满意今日的局面,看着颜白:“朕的那个小院就安排给晋王吧,今后朕若是去祭祖,就住在微言楼。
墨色你的武艺马马虎虎,虽成为不了顶尖武将,但把式还是有的,晋王喜欢你,今后你就负责他的骑射吧!”
颜白拱手道:“喏!”
李二再度审视了一眼颜白,打趣道:“穿这么多热不热?”
颜白点了点头:“热!”
李二笑了笑:“今后少穿,我看着都的捂得慌!”
“遵旨!”
李二见颜白瞬间明白自己的意思,心里很舒服,点了点头:
“六部议事,三省议事,长安万年两县议事,上官仪记住要点,整理好后放到我案桌上!”
话音落下,越王李泰站起身道:“父皇,如今长安人满为患,各坊安排成为要紧之事,此次我军大胜,所获钱财无数。
儿臣建议长安是该修整一下了,钱财之道取之于民用于民,趁着现在不忙,也可以让长安百姓多赚些钱财。”
“善!”
青雀说完之后,朝中臣子开始有序的汇报工作,上官仪飞快的记录着。
他觉得朝中今日发生了很多大事儿,但是什么,上官仪捋不清一点的头绪,他只觉得这对楼观学而言是一件好事,又不是一件好事。
时间飞逝,转眼散朝了,颜白看着四个御史被剪刀内侍请到了后面
走出大殿,所有人看着颜白的眼神都很精彩,有的叹息,有的微微颔首,有的轻轻拍了拍颜白的肩膀......
长孙冲,长孙涣原本已经扶着长孙无忌走到台阶下,谁知道三人又转身折回。
长孙无忌当着颜白的面轻笑道:“宜寿侯刚才在朝中所说之言怕是话里有话吧?不对应该是宜寿县公!”
颜白闻言恭敬道:“国公何出此言,朝堂上自然说朝中的事,一码归一码,国公真是误会了!”
长孙无忌笑着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对,一码归一码,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都是少年英杰,今后是要接我们的班的,好好做!”
说罢,背着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