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前厅,张廷玉与张廷瓘兄弟正在吃茶。
眼见着屋子里没有旁人,张廷瓘小声道:“这小半条街都是董鄂家的?这得多少间屋子?”
张廷瓘亦是宰相公子,出生在皇城中的赐第中,并不是寒门小户,没有见过世面。
可是跟这勋贵大姓的大宅子相比,皇城那四进院的赐第都显得狭小了。
五进大宅,还是两跨的,还不是一个大宅子,是两个宅子挨着。
这就相当于并列四个五进大宅,所以才能占了半条街。
张廷玉言简意赅,道:“齐大人家本是两房,比邻而居……”
他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奉命学习国语,日常接触的多是满洲进士出身的前辈,已经习惯满人“举名不提姓”的规矩。
倒是张廷瓘,虽也是京城出生的,可十来岁就回乡读书去了,并没有怎么接触过外头的人,还是习惯称姓。
张廷瓘点头道:“所以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董鄂家这一支可真够单薄的。”
传了三代,堂亲近支皆无。
幸好这一代当家人能生,否则这一支就又要过继了。
外头有了动静。
兄弟两个听到动静都起身。
就见门帘撩开,“呼啦啦”进来一堆人。
“张二哥、张六哥,新年好……”
珠亮上前,跟两人拱手拜年。
兄弟两个回礼。
其他人也都上前,跟姻亲见礼。
两家议亲接亲的,已经打过几回照面。
不过眼下人群中,却有两个眼生的。
福松介绍小六道:“这是我行六的弟弟,大名寿善,现下为十五皇子伴读,一年到头在宫里,也就过年这几天能接回来待几日。”
而后,他又对小六道:“这位是张二哥,那位是张六哥……”
小六上前,行了汉人的作揖礼:“张二哥好,张六哥好,给您二位拜年了。”
因都统府这里有小孩儿,张家兄弟也带了荷包。
张六爷就递了荷包道:“也祝寿善弟弟新年好。”
小六接了荷包,有些纳罕道:“去年跟我大哥、大嫂一起回京的,不是还有位张三哥么?怎么不见?”
张廷玉道:“舍弟在小妹出嫁后返乡了。”
尼固珠已经从小三怀里下地,牵着小七的手,站在小七身边。
福松就指了她道:“这是贝勒府的大格格,这几日在这边过年……”
按照尊卑,本该给大格格先介绍张氏兄弟的,只是眼下是亲戚相处,就按照家礼来。
张家兄弟齐齐望向尼固珠。
这就是传说中的“祥瑞”?
看着还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福松又对尼固珠道:“这是张家二舅舅,这是张家六舅舅……”
尼固珠不怕生,扬着小脑袋看着两人,用着新学的屈膝礼,道:“张二舅舅过年好,张六舅舅过年好……”
这是皇孙女,身份尊贵,不能单单按姻亲论,兄弟两个都避开。
“大格格也好……”
兄弟两个说着,张廷瓘也拿出了荷包。
尼固珠望向福松,见他点头,双手接了,笑着说道:“谢谢张六舅舅……”
因新年的缘故,正是小孩子收压岁钱的时候。
尼固珠就望向小七跟小五,又看了看小三跟小四。
张廷瓘额头有些冒汗。
幸好带的荷包多,否则还真不够分派。
没成丁的小五与年幼的小七,也一人得了一份。
珠亮在旁,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只想着给哥哥壮声势,将弟弟们都带来了,忘了还有压岁钱这一说了。
这大年初二的,带着没有成丁的弟弟见客,倒像是讨要压岁钱似的。
张氏跟福松已经出来了,张家兄弟没有耽搁,就要告辞。
张氏听了,就望向尼固珠。
尼固珠撒开小七的手,叮嘱着:“我先家去了,回头老舅记得找我去玩儿,我家能摘菜。”
小七点头应了。
虽说他不知道什么是摘菜,可既是大外甥女觉得好的,那应该会好玩。
张氏过去,要抱尼固珠。
尼固珠拉着她的手,道:“大舅母牵着我就行,我沉呢,压得您胳膊疼……”
张廷玉兄弟看着这胖丫头跟着,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张氏虽年岁不大,可是从小耳濡目染的,是个行事周全的性子。
早在三十儿当天,确定尼固珠跟着一起归宁时,张氏就打发乳母去张家了。
到了马车跟前,福松先抱了尼固珠上车,又去扶张氏。
张氏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后头还有两辆马车,是都统府这边预备的,一个坐着张氏的乳母跟陪嫁丫头,一个装着都统府这边预备的归宁礼。
张家兄弟则是坐了张家的另一辆马车。
福松这里,等两个舅子上车后,才对珠亮兄弟摆摆手,上了张氏的马车。
东方露白,天色将明。
马车里挂着羊角灯。
尼固珠坐在张氏身边,想要去挑马车帘,福松见状,忙伸手压住,道:“早上冷,吃了风该肚子疼了。”
尼固珠立时用小胖手捂了肚子,道:“那就别看外头了,肚子疼,该喝粥了……”
福松跟张氏带了两天孩子,明白了尼固珠后头的未尽之意。
喝粥了,就不能吃好吃的。
小两口莞尔一笑。
张氏目光柔柔地看着福松,又将尼固珠搂了搂,倒是盼着生个女儿了。
女子嫁人,少不得会想到生育上。
张氏之前盼着生男孩。
不是重男轻女,而是因知晓了无爵宗女日后在婚事上被人挑剔,很难有体面的亲事。
郡王府的无爵宗女,婚配尚且艰难,更别说其他人。
换了男孩,落地就是一份钱粮。
张家的马车中,张廷瓘道:“二哥,等到春闱完了,您是不是该散馆了?”
张廷玉点头道:“嗯,三月散馆,到时候应该会授翰林院检讨……”
庶吉士散馆,如何授官,都有章程。
张廷瓘讪讪,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二哥一路举人进士的考下来,寒窗苦读二十年,仕途才是从七品起;自己占了父亲的荫生,在国子监五年期满,考试结业就能入部院为员外郎,从五品。
这荫生可以荫子,也可以荫孙。
自己是父亲庶子,却占了这个荫生名额。
他晓得父母的打算,本打算将这个荫生名额留给四哥那一房的。
对于其他儿子,则是盼着他们自己考出来。
四哥身体不好,与仕途无缘,也无法提挈儿孙。
要是那一房的孩子读书出色,自己考出来还罢,要是考不出来,这荫生名额就是一个前程,保证那一房立起来,不必依附其他房头。
结果四哥闹出分家,分得还那样咄咄逼人,对幼妹全无半点友爱,伤了父母的心,在给大哥的信中,就提起了这荫生的安排。
此事,是瞒了老家那边的。
真要四哥知晓,还不知要怎么闹腾。
张廷玉看着弟弟道:“不用想太多,既是父亲安排,自有他老人家的用意,大哥不反对,其他人也没有资格反对。”
他们的父亲,并不是迂腐之人。
真要迂腐,也不能官居一品。
这荫生早用,也有早用的好处。
大哥不反对这个,除了友爱兄弟,也是明白老父亲的苦心。
按照规矩,这荫生要是留下去,也是留给嫡长房。
小六补了荫生,并没有对不起自己,也没有对不起老四,倒是应该好好感谢大哥。
张廷瓘吐了一口气,摩拳擦掌道:“听说部院衙门中,监生升转按照正途算,到时候我会好好当官的,三十年下来,我要还个荫生给大哥!”
张廷玉看着弟弟道:“有志气,那就好好学习,早日结业。”
对于文官来说,想要有资格荫子,要京官四品、地方三品。
对于入仕就从五品的张廷瓘来说,并不难,按部就班也能熬到了。
张廷瓘想起一件事,道:“二哥要添丁,到时候少不得要添乳母保母,南城的院子会不会太狭小了?”
张廷玉道:“还好,到时候再说……”
张家在京城没有宅子,张廷玉跟着其他翰林官一样,在南城赁宅而居。
张廷瓘这里,除了在国子监,放假的时候,就暂时住在长兄长嫂家里。
马车走了两刻钟,就到了贝勒府后街。
张廷瓒夫妇得了消息,到门口出迎。
这回是福松先下车,然后扶了张氏下车,最后抱下来尼固珠。
“大哥、大嫂新年好……”
张氏看着兄嫂,声音带了欢快,上前叫人。
她是幼女,后头姚夫人又生了幼子,张氏这里就是大嫂照看的更多些。
顾氏拉着小姑子,仔细打量着。
张氏原本苗条纤细,眼下小脸红扑扑的,手上也丰腴很多。
顾氏纳罕,只听说新妇辛苦,有熬瘦的,没听说胖了的。
看来出嫁后“回门”时说的都是真的,都统夫人和蔼可亲,对这个子媳也宽和,要不然不会是现下这样子,看着倒是比出嫁前还要开朗。
这会儿工夫,尼固珠已经跟张廷瓒说上话:“张家大舅舅,大舅舅说我小时候见过您,那我大了,您怎么不来看我了?”
张廷瓒膝下只有三子,看着这胖丫头,很是眼馋,放缓了声音道:“我要去衙门当差,去贝勒府就少了,等到大格格读书,说不得我也要过去转转。”
他知晓了贝勒府要给几个孩子设内学堂之事,虽说给幼儿启蒙,对他来说有些大材小用,可谁叫他还挂着贝勒府的典仪。
皇上给九阿哥指了马齐为老师,可马齐是大学士,即便多了师生名分,皇上也未必乐意他跟皇子往来过密。
自己一个词臣出身的文官,不涉权利,倒是无碍的。
只是九阿哥性子早就养成出来,不好劝诫,自己还是在几位小阿哥、小格格身上费些心,也算是投桃报李。
这些年兼着贝勒府的属官,除了多支一份钱粮,这一年到头也跟着蹭了不少好东西。
尼固珠看了张廷瓒好几眼,道:“您是要给我们当先生么?那教什么啊,能不能教吹笛子?”
张廷瓒沉吟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教什么,倒是笛子,正巧我略通,大格格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一教。”
尼固珠立时眉开眼笑,指了八贝勒府的方向,道:“等我学会了,吹给隔壁的伯母听……”
张廷瓒听得有些糊涂,望向张氏。
张氏听尼固珠提过,就道:“八福晋的静养之所挨着宁安堂,大格格常听那边吹笛子,就惦记着学吹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