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蔡瑁在襄阳秘会了贾诩密使高堂隆后,仅仅过了四天,刘琦也带着他麾下的那部分荆州军,抵达了汉阳。
事实上,如果刘琦能单独先行的话,他赶到汉阳的时间还能再提前个两三天。
但一方面刘琦身体不是很好,也经不起连续的长途快马奔驰。
另一方面,他此番毕竟是用了“领兵回防汉阳、途径襄阳顺便探病”的借口,以示他没有擅离职守。为了做戏做全套,他也得带着从上庸回防的军队一起走。
毕竟刘琦也没有开天眼,他哪里会知道这事儿需要如此这般赶时间呢。
尤其是他临走的时候,发现经过自己探病喂药这两天的宽慰,父亲的心结似乎稍稍解开了点,对于玄德叔父的忌惮也没那么强烈了,说不定病情还能稍稍好转呢。
背疽这种毛病,本就是跟心情抑郁程度高度相关的。范增、刘焉都是气急攻心时病情突然加重就没了,如果心情能好转,就有可能多活。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这样了。
刘琦抵达汉阳这天,是五月十二。
当时天色已晚,他就先派人过江送信,跟诸葛司徒约定,然后歇了一夜。
次日一早,诸葛瑾就给他回了信。表示这几天随时可以在武昌城外、长江边的鹦鹉洲头静候刘琦来访。太尉也已经抵达武昌,正在休整。
刘琦得信,便让人备了些象征性的礼物,同时让黄忠点起几十艘护航战船,千余护卫,于午后渡江前往武昌。
渡江之前,当然也提前派人通知了赴约的决定,对面的刘备军高层也非常客气。
刘琦上岸时,刘备已经在鹦鹉洲头的亭子里等着了,而诸葛瑾更是给面子,亲自到码头上,给刘琦“导游”。
刘琦自然不敢托大,连忙下船给诸葛瑾行礼:“拜见司徒。”
诸葛瑾毕竟是刘备所表的“司徒”,哪怕许都的皇帝并没有准奏,那地位也不是刘琦一个江夏太守可比的。
诸葛瑾不想刘琦尴尬,也就没有亲自迎上去,只是站在原地,说了些宽慰勉励的话,还礼节性地问候了刘表的病情。
刘琦简明扼要概述了几句父亲的近况,随后话锋一转,顺势提到“家父之病,半是背疽,半是心病。在下宽慰劝解之后,家父对玄德叔父的忧惧稍有减退,病情或有好转”。
这番话,也是图个伸手不打笑脸人。刘琦都明说刘表因为不再担心刘备如对付刘璋那般待他,所以才好转的,刘备总得给点更好的条件,才能安抚天下人心。
诸葛瑾闻言,也是暗暗点头,连忙表示:“公子尽管放心,刘璋之事,绝不会重演,太尉要的,只是宗室齐心,讨逆平贼。景升公能不再猜忌太尉的用心,这是大汉之福。”
诸葛瑾已经暗暗决心,必须让主公更加善待刘琦,这还能起到“彻底消弭吞并刘璋所带来的负面名声”的效果。
毕竟和刘表刘琦的深度联手,发生在刘备兼并刘璋之后。如果这一次做得好,也能彰显“刘璋事件只是特例,确实是刘璋背弃诺言在先所致,太尉对其他同宗之人并不如此苛刻”。
而且,刘表刘琦毕竟已是全天下最后一家需要去深度整合的宗室了,按照“峰终定律”,这個收官收得好,对于刘备毕生的信用和大义,加成是很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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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客套后,诸葛瑾便带着刘琦,来到鹦鹉洲头的那座碑亭里。
刘备已经在亭中设宴款待刘琦,因为亭子比较小,所以只有刘备、诸葛瑾和刘琦的三席能设在亭子里。
其他随行官员和侍卫武将,都只能在外面席地而设,顶着五月中的大太阳。
刘琦对刘备行过叔侄之礼,便拿出父亲给的密信,表明了和睦之意。
刘备先看了书信,上面确实有刘表的亲笔签名,和荆州牧、镇南将军两枚大印,非常正式齐全。
确认了刘表已经放下了戒心,刘备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他甚至都没问之前徐庶给刘琦开了什么条件,就直接摆出了自己的新条件。
刘备提到的新条件里,对于刘琦子孙承袭南郡之地的限制,又做了放宽,但是话终究不能说得太明白——
主要是刘备自己如今也只是太尉、车骑将军,连王都不是。他哪里能正式许诺刘琦世袭?他只能说保证会如此向陛下奏请。
而且刘备是刘琦的长辈,连刘备自己能不能传位下去,如今法理上都是不能保证的,他也不能明着向刘琦许诺。
不过大家都知道其中意思,也就够了。
虽然许诺的内容比较拧巴,但刘备还是设宴好好款待刘琦,仪式办得很隆重,还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借机说了不少许诺。
……
刘备和刘琦的谈判虽然简单,主要是为了联络感情,但前后还是需要两三天时间。
当然,刘琦也知道父亲那儿急着等回报,所以很想尽快返回,又不敢催促玄德叔父。
刘琦的这份心态,被陪同的诸葛瑾看在眼里,诸葛瑾便给他支了个招:
“你身体欠佳,经不起连续往返奔波,何不先让机伯回襄阳报讯?”
刘琦一愣,下意识就先答应了。
对于诸葛瑾的劝说,他哪里敢反对,所以哪怕心中不解,也是先答应,后提问:“司徒所教,必有深意?”
诸葛瑾看他问得恳切,也不在乎多透露一些自己的担忧:“你虽然成功说服了令尊,但以我对蔡瑁等辈的了解,我觉得他们是断然不会坐以待毙的。
你来的时候,能够打出‘带兵回防汉阳、肃清江防’的旗号,带着一两万兵马、并黄老将军随行。如今再回襄阳,又如何能带那么多兵马猛将?
所以,当让机伯先回襄阳复命,探明形势,让令尊命令负责侍卫的王威、听命于你。而后再安全回返,方是万全之策,可避免蔡瑁狗急跳墙。”
诸葛瑾对于蔡瑁这种渣滓,那是一分半点的信任都没有。
直觉告诉他,就算刘琦孤身回到襄阳,哪怕见到了刘表最后一面,但如果没能及时掌握襄阳城内的侍卫兵权,那么被蔡瑁所害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刘琦一直没想去思考那么沉重的话题,但诸葛司徒都这么铁口直断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也不得不接受这种推演。
蔡瑁对他的敌意,实在是太明显了。
“多谢司徒教诲!琦受益匪浅!”
刘琦听劝之后,立刻写好了一封给父亲的信,以及刘备给刘表的回文,然后交由伊籍先带回襄阳。
伊籍得令后,表示一定不会误事,他骑快马赶回,三四天就能到——从汉阳回襄阳,是要沿着汉水逆流而上的,坐船就太慢了,还是得骑马。
刘琦也跟伊籍客气了一下,让机伯先生注意身体,沿途该歇息还是歇息,不差一天两天的。
……
伊籍走后,短短三四天里,刘琦留在汉阳,继续接手地方上的军政工作,熟悉情况。顺便也是调养好身体,只等伊籍有回音、襄阳的侍卫兵权控制住了,他就能回去。
毕竟此前他被父亲派到上庸前线刷功劳,驻防北边,对汉阳这边的近况,也不太了解,如今都需要重新熟悉起来。
一江之隔的武昌城内,刘备也歇息了几天,消除从成都一路回荆州的疲惫劳乏。
顺便也趁着这几天空闲,跟半年没见的诸葛瑾一起展望一下荆州的未来。
刘备的情绪看起来非常高涨,对诸葛瑾得意地说:“景升兄最终还是想明白了,荆北各郡能顺利整合到讨逆大业中,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到时候,在南郡、襄阳等地,要如何革除弊政,推进营建,整顿防务,都要先生多多费心了。孔明在蜀中,暂时脱身不得,关东各州,全赖先生和云长并力撑持。”
诸葛瑾却依然不敢放轻松,他忍不住提醒道:“不到顺利接收荆北各郡之前,主公始终不能掉以轻心。
我觉得蔡瑁不像是坐以待毙的。他跟主公有旧怨,又与曹操有故交。
哪怕刘表松口了,蔡瑁也有可能叛出荆州,占地投靠曹操,以求自保。”
刘备向来非常信任诸葛瑾的判断,闻言也不由皱了皱眉。思考再三,刘备便吩咐留在荆南的诸将也要随时做好准备,同时让在合肥的关羽也准备好部队,以防不测。
而意外,也果然发生了——就在伊籍走后的第五天,他突然又回来了。
汉阳城内的刘琦,本来都准备收拾好了启程。听说伊籍急匆匆回返,他也是大惊失色,连忙接见。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伊籍都没能赶到襄阳、便半道折返,火急跑回汉阳,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要想搞清楚具体是什么原因,就只能把视野拉回襄阳城这边。
伊籍从汉阳启程回返的第二天,在襄阳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天一早,襄阳城北的汉水码头上,忽然来了一队使者。还有樊城守将张允派出的战船护送,从北岸渡汉而来。
刚刚在襄阳这边上岸,使者便大张旗鼓,亮明身份,张允派来的护送侍卫,也把他们保护得非常严密。
不一会儿,襄阳城内的文武就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说了么?曹操从许都派人来宣旨了!”
“曹操?曹操不是挟持天子、肆造矫诏么?他的矫诏在荆州已经好几年没人尊奉了吧。”
“莫非是想趁着主公病重,再来趁虚而入制造祸端?”
襄阳城内的有识之士、众多文官,全都觉得摸不着头脑,而又忧心忡忡。
然而,曹操的人,却没给他们太多反应时间。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章陵郡太守、兼着襄阳守将差事的蔡瑁,已经亲自点起嫡系兵马,开襄阳北门,迎接使者入城了。
襄阳城内的文官们,根本无法染指兵权,对于蔡瑁开门的举动,也就完全无法反抗。
更要命的是,刘表麾下负责对外交涉的主要文官里,也有人支持蔡瑁——曾经担任过别驾的刘先,也跟着蔡瑁一起出迎了。
刘表前些年骑墙时,一贯同时任命有多个别驾,跟刘备阵营交涉,就派出伊籍。跟曹操阵营交涉,就派出刘先。所以刘先素来是亲曹的,此时此刻坚决站在蔡瑁那边,也毫不奇怪。
倒是蒯良、蒯越为了避嫌,暂时还要假装不知情,假装保持距离,并没有出城迎接许都朝廷的使者。直到蔡瑁把人带到荆州牧府,蒯良、蒯越才假装后知后觉地赶来议事。
而且,蒯家兄弟到得甚至比其他身在襄阳的文官、还略晚一些,这就更显得他们的无辜与“中立”了。
蒯家兄弟抵达时,傅巽、韩嵩、宋忠等人,都已经在荆州牧府大堂等候议事。
傅巽、韩嵩始终垂手不言,只想静观其变。反而是至今还置身事外的宋忠,基于公心问了蒯家兄弟一句:
“主公多年不曾接许都诏书,往年有使前来,主公皆视为矫诏。如今主公病重不起,为何反而要接待许都来使?”
蒯越怕大哥脸皮不够厚,连忙越俎代庖接过这个问题:“仲子所问,确实切中要害,无奈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实在难以理解——或许是主公病情有所好转?”
蒯越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只好假装不知道他们和蔡瑁向来走得很近。
众人正在议论,不一会儿,内院里便转出了身着甲胄的蔡瑁,蔡瑁对着众人一挥手,吩咐道:
“主公醒了,医匠说怕是回光返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主公愿意奉诏,请诸位入内,隔帘做个见证!”
在蔡瑁的卫兵环伺之下,又有蒯氏兄弟带头,几个文官只能来到内院,又不进屋,只是隔着门帘,给病榻上的刘表行礼。
病房就那么大,也确实站不下太多人,而且蔡氏还在内屋,外人也不便进去见女眷。
朝廷使者高堂隆,也已经到了,他似是考虑到刘表病重,体恤老臣,才特地到病房里给刘表宣旨。
一番操作之后,迷迷糊糊之际的刘表,被蔡氏扶着点了点头,喉头嘀咕了几声,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随后,蔡瑁便主持大局:“朝廷旨意,体恤老臣!由二公子接任荆州牧之职!不得有误!”
傅巽、韩嵩、宋忠都只能面面相觑,跟着蒯氏兄弟一起听命。当然其中也有精细之人发现了端倪:刘表的心腹侍卫将领王威,似乎并不在院中。
这是非常反常的,但几个文官又哪里敢问原因,那不是找死么,一切也就稀里糊涂糊弄过去了。
蔡瑁很心急,当天就举办了接印的仪式,强扶了刘琮上位。
刘琮上位后第一道命令,便是吩咐医匠继续好好给父亲调治,让父亲卸下重担,不要再忧心俗务,好生养病。
第二道命令,便是派出蔡瑁的嫡系部将,控制各县防务,传达州牧之位交接的消息。
而此时的伊籍,刚刚走到回襄阳的半道上,正在宜城县,就听说了刘表接旨的消息。
素来清楚主公为人的伊籍,当然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诈。
他唯恐被害,不敢再轻易回襄阳,只是又设法打探更详细的近况。
而他仅仅在宜城盘桓了一两日,就又听说了一条更重磅的噩耗:仅仅卸任颐养天年两天的刘表,最终因为重病不治,还是亡故了。
伊籍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只能把能搜集到的消息都尽量搜集全,然后以最快速度策马飞奔回汉阳。
……
“大公子,不好了!事情便是这样,蔡瑁张允和蒯良蒯越主持,接了曹贼从许都送来的矫诏!矫诏还假惺惺封二公子为荆州牧,说是让主公颐养天年。
但主公被夺权后不到两天,就病重不治了!”
伊籍一见到刘琦,涕泪交加地哭诉了噩耗。
刘琦虽然有点心理准备,也知道父亲时日无多了,但死讯来得这么快,还是让他颇感突然。
刘琦眼前一黑,晕了一会儿,被伊籍指挥近侍泼凉水泼醒。刘琦缓了几口气,这才放声大哭:
“我离开襄阳时,父亲明明心结稍有宽解,就算依然病重,也该能再撑数月,为何会如此快亡故!其中必然有谋!”
伊籍也悲痛地附和道:“大公子……不,使君所言甚是!主公明明交代了使君为荆州的未来谋个出路,怎么会随随便便接曹贼的矫诏?
我虽未能亲见,但根据坊间风闻,是曹贼使者去州牧府内堂宣的旨,多半是主公缠绵病榻,被人摆布!
使君,为今之计,还是尽快联络太尉,一边通知江陵、上庸等地部曲,千万不要被二公……被蔡瑁的人骗取兵权!”
刘琦也回过神来,知道事情紧急,容不得自己优柔寡断。连忙吩咐伊籍帮他处置、写几道示警的文书,他只管最后签字用印便是。
当天夜里,刘表的死讯、以及死前疑似被人挟持的消息,便传过了江,传到了刘备和诸葛瑾耳朵里。
刘备听闻这个消息时,也是震惊得不行。
愣了好一会儿后,刘备才放声大骂:“蔡瑁狗贼!竟敢弑主!与禽兽何异!简直猪狗不如!”
骂完之后,刘备就随手在屋内的兵器架旁,抽了一根羽箭,一把折断,然后插在香炉里,对着西北边拱拱手:
“景升兄英灵不远!弟今日立誓,必然诛杀蔡瑁及其全部子女,为兄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