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亲眼见识了诸葛亮和黄月英设计的“打桩式挖井机”的威力和效率,王连、张裔等官员对于今年之内大规模扩建犍为郡井盐产能,已经是信心满满。
倒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亲自参与此物改良的黄月英本人,反而比这些人更冷静。
“这挖井机还是立得不够稳、不够平,每次放下重锤,都把限制锤子轨迹的铁棍摩得冒火星……怎么会这样?而且锤得次数越多,火星摩得反而越狠?
是了!定然是这挖井机的木架本身扎得不够深,此处地面浅表又松浮,锤得久了,基座松动倾斜。下次再立井,得在机架下面先打桩稳固,那还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了……”
黄月英全靠自己跟着夫君琢磨机械多年的经验,很快总结出了问题所在,一边低声自言自语琢磨出了可能的解法。
机器的设计,在江州、在成都的时候,已经挺完善了,诸葛夫妇也在别处做过实验。所以挪到犍为郡汉安县当地实用之后、立刻出现新的问题。
懂得控制变量、分组排查的人,很容易就会想到,是工地的特定地质条件不好,要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改良施工环节的工艺。
当然,在东汉,懂得控制变量、分组排查故障因素的人,肯定不多。但诸葛家的人,绝对个个都会,包括嫁到诸葛家的女人。
这种科学和工程学的思维,都是诸葛瑾在家中潜移默化普及了十几年之久的。哪怕家人们没有专门正式学过,耳濡目染久了,渐渐就养成这种思维习惯了。
黄月英还隐约记得,多年前,夫君在豫章钻研如何高效开采冶炼铜矿时,当时也是有很多刚琢磨出来的技术,在一处矿区好用,换了另一处矿区就不好用了。在铜陵县的矿区好用,到了鄱阳县就不好使了。
夫君当时还年轻,未及弱冠,想问题还没那么全面,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夫君和他大哥兄弟俩讨论切磋时,稍微喝了点小酒,大哥在微醺之际冒出一些极为凝练的教诲。说什么“排查问题原因,要从‘人机料法环’入手,一个角度一個角度慢慢排查,不要漏掉任何死角”。
夫君当时乍一听没听懂,就细细请教,他大哥便说“同样的技术,时灵时不灵,就要先从匠人有没有不当之举上找原因;找不到再找机器本身的原因;再找不到再从材料、比如矿石上找;再找不到,则排查工艺,最后便是排查环境。”
这些教诲,后来在好几次夫君搞创新的内政建设、兴修水利时,都发挥了作用。黄月英自己,也是牢牢记在心里,没想到如今又活学活用了。
……
靠着黄月英亲自磨合改良、因地制宜调整工艺,五月份剩下的这些日子里,汉安县这边的盐井开凿工作,磨合得非常顺利。
虽然开挖的盐井数量、深度都还不值一提,但至少把如何施工、如何安装打桩式挖井机、如何管理生产,都摸得比较清楚了。等到农闲大规模征发徭役的时节,自然能快速扩产、大力赶工。
当然,这里面,黄月英只是点拨了几个技术问题,具体的管理统筹,肯定还是王连等当地官员来负责。
整个试制过程中的钱粮和人力用度、账目彻查,也都是王连负责。
诸葛亮用人,还是非常一碗水端平的,说了要公平考验,那就公平考验,不会单独给任何人开小灶。如果王连、张裔这些人干不好,将来换上别人,诸葛亮也会依然让黄月英去指导技术,而不问其余。只看这些具体经办官员,谁能把技术以外的事情做好。
毕竟科研管理和工程管理,也是非常复杂的活儿,需要技术型的官员才能搞定。
汉朝传统的文官,可不懂得如何管理“研发损耗”,可能一大堆人力物力花下去,最后什么也没研究出来,关键是账目还不清晰,超耗的物资和人工具体干了些什么,也是一笔糊涂账。
而到了诸葛亮这里,一方面他自己非常擅长管理,擅长御下彻查舞弊。另一方面,这一世的诸葛亮,多年来从大哥那里也学了不少后世科研管理的经验、常识。
所以诸葛亮让手下人筹划磨合技术,都要求有非常清楚的账目。哪怕东西没做出来,有多少失败的实验记录、每次失败的尝试耗费了多少材料,都要清清楚楚,属于是“活要见机,死要见尸”。
光凭这一点,汉朝其他文官在“科研管理”上肯定是做不到的。
而王连和张裔如果敢在那些“研发失败超耗”的账目上做假账,以诸葛亮的水平,绝对可以一眼看出来。
这也是诸葛亮对属下官员治绩考核的其中一环。
不过,王连和张裔倒是挺上道,整个五月,乃至六月,研发账目始终很老实,也都尽力做到了详尽,诸葛亮要求的部分,他们都严格做到了。
看得出,首先态度没有问题,其次算学功底也扎实,作为主管的官员,能够亲自过问、自查相关账目,做到一目了然。
诸葛亮每隔一旬都会查问相关情况,得知结果后,对这些人也挺满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今年冬天,新挖盐井和火气井煮盐冶铁大规模扩建成功后,诸葛亮就会顺利提拔张裔、王连二人。
……
整个五月份和六月份,王连那边的新挖盐井施工技术磨合得很不错。
张裔这边遇到的麻烦,就稍稍多了一些。但在张裔按部就班的努力下、严格遵照诸葛亮提供的图纸和思路,一切倒也缓步推进着。
张裔这边的任务,主要是把深井里冒出的天然气搜集起来、集中输送然后用于焚烧加热。
最开始的时候,张裔觉得要如此远距离密封传输气体,实在是匪夷所思——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连气压的概念都没有,也不知道什么叫真空,对于气体传输的概念,最多也就停留在水排皮橐鼓风的程度。
所以看了诸葛亮提供的图纸、以及文字说明中提到的相关材料,张裔也只能按自己的理解,以为诸葛使君是想造一个排风管很长的皮橐。
他找人砍伐了一些蜀中特有的、竹节特别长的筇竹,然后把中间的节剖掉,形成长达数丈的空管。若是还不够长,就继续在多根竹子之间切出榫卯相接、再用胶泥等物封堵,略微火烤干结紧固。最后,再在竹管外面通体刷上胶漆。
除了气密传输的管道,张裔还让人琢磨了火气井的井口如何密封、防止气体从井口边沿溢出来,如何将冒气和冒卤水的井口分开……等等诸多技术细节,具体倒也无需一一赘述了。
反正重大的问题,诸葛兄弟此前讨论过,都有提纲挈领的方案,细节的小问题,就靠他们实干中慢慢摸索了。
这些小问题都还好解决,到六月时,张裔终于顺利把火气井产出的火气收集起来,能够集中使用了。
然而,在试着点火的时候,第一次还是发生了些小意外,可能是储存引出火气的管道,存在气压不稳、空气返流跟天然气混合的情况。点燃的时候,等于是直接“回火”了,引发了极小规模的爆炸。
爆炸把回火波及的好几根筇竹输气管炸得粉碎不说,还伤亡了好几个烧火工。张裔听说后,当时只觉血冲脑壳,还连忙亲自策马跑回成都向诸葛亮汇报、并且请罪。
诸葛亮也没想到出现了这种意外,连忙先让抚恤了伤亡者,然后还勉励张裔不要因为技术上的意外而惧怕,只要用心摸索整改。
诸葛亮毕竟已经被大哥调教多年,自然科学思维的基本功非常扎实。遇到这次的意外,他冥思了很久,忽然想起当年跟大哥发明灌钢法时、大哥的一句教诲。
当时诸葛瑾跟诸葛亮总结道:灌钢法之所以炼钢比炒钢法快,就是因为灌钢法灌进去的是完全液体的铁水,比炒钢法炒的铁屑更无孔不入、跟熟铁棒的接触更全面、反应也就更快。
从此以后,诸葛亮也形成了这样的思维:一种反应要想越快,就得参与反应的物质接触、混合得更彻底……
“大哥说过,爆炸只是一种速度快得多的燃烧。如今这火气爆炸,自然也是火气燃烧的加速形态……如此说来,也能套用大哥当年说过的那套‘灌钢为什么比炒钢更快’的道理。
火气跟空气接触越少,焚烧得便越缓慢,就如风箱不曾鼓风时,火焰便会变小。火气跟空气接触越多,焚烧得便越快,快到极致便是爆炸了……既如此,必须得设法阻止井外的新鲜空气,回灌回火气管道内……”
诸葛亮凭借着自己的举一反三,就通过大哥当年搞灌钢法时凝练的关于化学思维的只言片语,就自己把此番火气爆炸的原因揣测出来了。
当然,这还只是揣测,以诸葛亮之谨慎,没有证明之前他是不会妄下定论的。
但要证明也简单,以诸葛亮的脑子,他几乎是瞬息就想到了如何设计实验。
他便吩咐张裔:“回去之后,重新多做几条引气管,这次记得在出气口之前,加装一个打铁铺里用的鼓风皮橐。如若火气涌出量大,堵住出气口时,皮橐必然会涨大。
以后只需在出气后前的皮橐涨大之时,才点火烧气。若是皮橐憋了,说明火气井往外冒的气太少,地上的新鲜之气倒灌回去了,这种时候,切不可点火。”
张裔根本不理解这些技术想法的原理,但他见使君说得头头是道,分门别类很清楚,他也没来由一阵安心。
张裔回去后,按照诸葛亮的指示,再接再厉。最终虽然比王连那边出成果慢了一个多月,但也算是修好了最初的几口火气煮盐工场和火气冶铁熔炉。
而到了火气正式被生产所用时,张裔也很快震惊地发现,此物焚烧时的热度,会远远超过焚烧泥炭和木炭。
用火气加热冶铁炉时,甚至能把熟铁彻底融为铁水。
“这火气取暖,居然还有如此奇效?此物若是能推广,那岂不是有莫大的功劳了……”
张裔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凭借火气焚烧的超高温度,炼出一些让主公和使君都赞许的优质钢铁。如此一来,只要拿着这些成果去请求主公扩大投入资源,主公也一定会批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