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刘备毕竟是一个成熟的统治者。
虽然庞统在午宴的最后、找机会单独留下来献策,其内容并没有直接被刘备接受。
但刘备也因此充分意识到,在处理刘璋和刘表的问题时,不能光看双方的上层关系。
还要考虑到当地文武人才的上进心、想不想为讨逆大业出力立功。
自己原先的思路,过于顾及自己的美名,过于专注上层路线了。
如果是益州或者荆北的在野士人、勇士,他们想为刘备阵营效力,那当然是很容易的,直接卷铺盖来投奔刘备就行了。当初的徐庶、向朗、魏延、王平等人,都是这样的代表。
但是,那些已经在刘璋、刘表手下卖力做事过多年,也没想真的闹到直接弃官逃到刘备这里来的文武,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对于已经有一定地位的人而言,裹挟着主公一起投、一起加入讨逆灭曹的大业。总比孤身一人前来,要更有价值,也更能整合调度资源。
这其中的代表,刘表手下有伊籍、黄忠、霍峻,他们在过往的合作中,已经对刘备非常信服崇敬,或是作为友军跟着刘备立过功尝过甜头,但是他们也不可能背叛刘表。
只要刘备不整合刘表、或者刘琦没有上位,这些人目前就已经没有渠道为刘备效力、立功了,他们也不可能再得到升迁机会。之前的上庸之战,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以刘表手下的身份立功”的机会,过了那村后面没店了。
同理,在刘璋手下,这类人的代表有张松、法正、严颜,他们也都要么心向刘备,要么跟着刘备立过功得过好处封赏。
张松法正的人设定位,与伊籍何其相似?严颜的微妙处境,又和黄忠、霍峻何其相似?
一想到有那么多人期待着跟自己立功,刘备的心态自然也会有所软化。
虽说他还是不想主动对不起人。但如果别人先对不起他,然后他正当防卫,或者哪怕是防卫过当,这层心理障碍,已经在慢慢松动了。
还是看看形势如何发展吧。
……
刘备也知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既然心中存了这个念头,他对于未来如果跟刘璋发生冲突,具体该怎么行动,也就有了迫切的规划需求。
这种“对可能出现的假想敌,先推演一套作战计划”事情,在后世是很常见的,也未必要双方交恶,才会做这种预谋,完全可以是防患于未然。
就好比二战时被人津津乐道的“大雷雨计划”,很多德粉年轻时都相信“如果没有巴巴罗萨,那么对面就要抢先大雷雨了”。
后世某网文写手年轻时也相信。不过后来看多了更多内容,就发现史泰林抽屉里不仅有“大雷雨计划”,人家的参谋部是对世界上所有主要国家都推演了一份假想开战计划,并不是特别针对谁。大洋彼岸波托马克河畔那座大楼里,也有一堆一样性质的东西。
同理,《亮剑》里丁将军50年代时就知道要做国土防御计划,哪怕他要防的对象当时还算和睦,但提前备着总归是没错的。
只不过在汉末,这种事还非常罕见。刘备是下了好大决心,才打算做这个预案。
于是,此后几天,刘备就先让庞统自己把那天献策时提到的作战构思,再稍稍完善整理一下,形成一份纸面的计划。
刘备看过之后,又私下里另找时间请来诸葛瑾、诸葛亮兄弟,让他们一起参详一下。
参详之前,刘备还特地关照:此事事关重大,如果不做好保密,泄露出去,对于己方的名声会有损,还容易导致刘璋提防。所以他才单独找两人来密谈,连鲁肃都没喊。
诸葛兄弟便把庞统为刘备写的计划看了一遍,
诸葛亮看后,只是觉得庞统稍稍有些激进行险,但军事上倒也没有什么明显漏洞,于是他便决定深思熟虑后再说,让大哥先表现——
这也并不是诸葛亮要让功劳给大哥,而是历史上刘备入川时,诸葛亮一开始也没觉得庞统的军事计划有问题。是后来庞统久攻不克、甚至在雒城督战攻城中箭身亡,诸葛亮被迫带着张飞赵云一并入川,才开始大刀阔斧调整。
所以这一世,诸葛亮一开始并没有看出大问题,也并不奇怪。
相比之下,诸葛瑾这次却算是难得捞到了“抄历史答案”的机会。
他已经多久没能痛痛快快直接抄答案了?之前那么多事务,都因为历史被蝴蝶效应改得面目全非,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但是这次庞统的假想对刘璋作战计划,却是直接让诸葛瑾生出了危险感。
他几乎是刚看完就立刻点评:“主公!愚以为士元此策,过于行险了!如果将来真要跟刘璋开战,他怎么能无视严颜镇守的江州城、无视从江州沿水路进攻的机会呢?
像他这样,只专注于从北线梓潼一侧、陆路直取成都,如若敌军各城不作坚守,那还有可能取胜。但只要沿途涪城、绵竹、雒城任何一处有坚决的抵抗,导致攻势受挫,那就会陷入持久的泥潭。
益州本就该是我军囊中之物,我一贯反对贸然武力攻战破坏。如今也是考虑到前两年已经跟曹贼血战过了、当地还没有恢复。如果真有机会一鼓作气拿下,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让一次性把苦吃完,后续就好好整顿建设。
但如果打成持久战,绝对会对主公的名声有损,也会导致亲者痛仇者快。既然要打,那就要做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打算,一定要速战速决。”
诸葛瑾原本是不希望武力解决益州问题的。但既然刘备意识到有必要做一份备用的军事预案,把刘璋作为假想敌推演一遍,以诸葛瑾的见识当然也不会反对。
他作为穿越者,对于后世各国的参谋部、在和平年代就弄一堆假想敌计划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了。
但在诸葛瑾看来,如果非要动武,而且有合适的时机,那么对刘璋也可以“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趁着前两年已经疲敝了,彻底打打完,免得将来又建设好了再出事再打烂。
打完之后,就能把益州全境当成稳固的大后方、安安心心建设。
这其中,“速战速决”是最重要的。
刘备听了诸葛瑾的分析后,倒也颇为赞同,但他还是帮庞统解释了一句:“士元的计划,也是怕对益州腹地肥饶之地破坏太多。
如果只以陆路为主,沿着梓潼、府城、绵竹、成都一线推进,只有这四百里沿途会遭到战乱破坏。成都一旦拿下,其余郡县自然望风归降。
如果要东边江州、北边梓潼,两路齐头并进,江州那一路,怕是会破坏不少地方吧?如果北路顺利,这东路的破坏就是完全没必要的,还导致了蜀中民心士气的离散,将来难以快速心甘情愿为我军所用。”
诸葛瑾听了刘备转述的庞统分析,便知道庞统错在哪儿了。
确实,庞统的问题,主要是低估了北线那四百里沿途、守城敌军的坚守意志和战斗力。尤其是低估了张任的死守决心。
同时,庞统又高估了东线进攻所会遭受的抵抗烈度、或者说代价,以及对沿途的破坏。
原本的历史上,最后张任在北线死磕,誓死坚守到底,雒城拖了刘备军一年,庞统本人都被射死了。
而东线呢?诸葛亮在庞统死后,终于换了水陆并进的战略,打到巴郡时,张飞率先把严颜拿下了,随后严颜出面,劝降巴郡沿途各地。
既然诸葛瑾知道这些历史,难得有现成答案可抄,他怎么可能再让刘备和庞统走“看似低成本高收益的风险路线”?
诸葛瑾宁可一上来就选成本高的、但是绝对能碾压的方案。
想明白刘备和庞统的顾虑点所在后,他便侃侃而谈,针对性点破:
“我终于知道主公和士元决策时的担心了,原来士元是觉得北线一路就能轻易取胜,而东边却可能要一路破坏过去。但我以为,这個想法,与实情大有出入。
北线涪城、雒城一带,刘璋托付张任等将领坚守。张任此人,此前或许没有什么卓著战功,以至于主公和士元对他都不甚了解。
但既然要打,主公可以向子乔、孝直他们了解一下张任之能,确认此人是否坚贞、是否擅守。谋定而后动。
而东线江州一带,士元一直觉得要拿下江州城会很难,严颜将军善战。但严颜将军这两年对我们也算颇有信赖,如果到时候,我们主动对其示好、争取。
比如表示我军只是不愿看到刘璋被奸佞挑唆、破坏同盟,所以想接管益州全境、对刘璋另外安排任用,说不定严将军能有所松动。
就算严将军不肯直接归降,选择死守城池不战。我们还能以水路沿着长江逆流进兵、不顾粮道,一直打到僰道、打到长江和岷江交汇之处,然后分兵沿着岷江北上,水路直扑成都。
如此一来,严将军要么认清形势,投效我们,要么就会因为我们水路已转入岷江、威胁成都,他会被刘璋逼得不得不出战,来断我水路军粮道。
而只要我们提前预做准备,或者在江州城内有足够的细作耳目、等严将军一出战就提前得到消息,预作埋伏,到时候将其包围在城外、欲归无路,还不是轻轻松松?以严将军对主公的崇敬,真到了那一刻,不用担心真刀真枪多造杀孽,他只要中伏被围,撤不回去,自然会不战而降。
只要他归降,以严将军在巴郡一带的威望,顺势劝说沿江各县都归降,也不是难事。”
诸葛瑾一气呵成,抄答案抄得那叫一个爽快。
反正历史上张飞就是迫降了严颜之后,顺便利用严颜迫降沿途各县,
这事儿还是非常有把握的。何况诸葛瑾只用负责出主意、定方向。
具体执行自然有诸葛亮庞统张飞魏延他们去操心。到时候他们肯定有本事随机应变、临时微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