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话分两头。
夏侯渊以五千先头部队,直趋定军山脚、随后立刻开始扎营围困、紧急抢修鹿角壕沟防线、围堵魏延的下山道路。
这一举动,当然瞒不过魏延和王平的耳目。他们昨夜夺山后,就接收了山顶的营寨,并且重新修整了一下望楼、哨楼。
魏延有随军携带水晶片打磨的望远镜,从定军山顶往下俯瞰敌情,可比历史上黄忠在定军山时更加清晰。夏侯渊的一举一动,几乎是同步被他尽收眼底。
“果然不出军师所料,军师劝我们抢夺定军山得手后、故意卖个破绽,放弃当道扎营,改为全军都屯兵山上,果然勾引得夏侯渊率军轻出。这是想把我军都围死在山上呢。”
魏延看了夏侯渊的一举一动后,神情语气都颇为轻松地跟王平交流着。
原来,魏延此番屯兵山上,也是出自战前诸葛亮提供的几套方案之一。
以诸葛亮的兵法谋略,历史上街亭之战时,能提醒马谡“当道扎营”,此时此刻自然也能想到反其道而行之、提醒魏延屯兵山上。
当道扎营,是为了护住道口,不让敌军偷过堵路。屯兵山上,自然是为了故意勾引,让敌人在兵力还不够充足的时候,就因为舍不得这个诱饵,而提前轻敌冒进。
这两个策略,严格来说都没有对错,必须看敌我实力的对比、实事求是,才能判断出究竟用哪個更适合。
而眼下,魏延和王平属于典型的“有一定的兵力和战力,但假装兵力不足”,所以屯兵山上完全没毛病。
二将闲聊之际,王平也接过望远镜,朝山下看了一会儿,便随口提议:
“那我们这就派兵冲下去,强攻一下夏侯渊的营地?如今他立足未稳,鹿角才刚修了个把时辰,防线正是最薄弱的时候。
这时候冲下去,胜算应该是最大的。拖得越久,他的鹿角就修得越好,壕沟也挖得越深。”
魏延摸着胡子想了想,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不急,夏侯渊刚到山脚,虽然根基不稳,但其将士眼下必然是保持在最警觉的状态,我们这时候冲下去,他们必然同仇敌忾,殊死一战,就算我们人多,也未必占得到便宜。
还是先往回飞鸽传书,把夏侯渊的动向汇报给主公和军师,主公必然会让张将军加快翻山的速度,尽快来增援我们。我们再随机应变,找准一个夏侯渊将士疲惫松懈的时机,再冲杀下山。”
如前所述,刘备军现在早已掌握了单向放飞信鸽返巢的通讯技术。刘备此前在阳安关、葭萌关驻扎了那么久,肯定有蓄养以阳安关附近为母巢的信鸽。
此番魏延出兵,虽然翻米仓山绕了不少路,但对于飞禽来说,不过百里而已,要找到回阳安关的路简直太容易了,一个多时辰就能飞回去。
所以,魏延是具备单向跟刘备联系、汇报的通讯能力的。只是刘备没法通过信鸽给魏延回信下令,因为刘备军没有以定军山为母巢的鸽子。
王平对于主将想请示后方军师的做法,当然不会反对,但他觉得魏延的战术安排有些太保守了,便忍不住补充建议:
“夏侯渊初来乍到,都不试试能不能直接击退之,是不是太浪费战机了?而且我们丝毫不为所动,有违常理,夏侯渊反而会多疑。不如让末将试探着攻一次,如若果然士气正盛,坚守稳固,再撤回来也不迟。”
魏延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王平毕竟还年轻,刚参战两年,仗着板楯蛮兵翻山越岭的灵活性,打了不少胜仗,这是有点飘了。
有些人,不吃点亏是不会长记性的。加上板楯蛮兵只服本族将领,如今还没被刘备军深度整合,魏延不给他们打的机会,他们还当魏延是排除异己呢。
既如此,魏延也就允许他点到即止:“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试试也无妨。但我们必须约法三章,一旦发现形势不对,就立刻撤回山上,不要贸然白费兵力。”
王平:“这些都是我同族袍泽,我岂会拿他们的性命儿戏!魏校尉且做壁上观,看我军下山攻一次!”
……
王平请命之后,立刻就火杂杂带着三千板楯蛮,走定军山下山大路,直接居高临下俯冲出击。
山坡还算陡峭,下山冲锋那段路,几乎能有二三十度的坡度,如若是寻常士兵行军,肯定得蹑手蹑脚走路,以免直接滚落下去。
但王平的族人都是翻山如履平地那种,二十几度的陡坡,他们一路狂奔也几乎不会绊到,反而更增冲锋的速度,让进攻的势头强如猛虎下山。
然而,对面的夏侯渊也不愧是名将之才。他初来乍到还不足两个时辰,曹军士兵们士气正盛,体力精力也神完气足,戒备始终很严密。
在王平的部队还没冲到半山腰时,夏侯渊的部队就已经充分示警,列队严整。
长枪兵都躲在尚未修好的鹿角防线后面严阵以待,前面刚挖了一个多时辰的壕沟,深度才只有一尺多,但也算是不无小补,多多少少能迟滞进攻方的脚步。
王平仗着局部战场上人数略占优势,直接黑压压冲了上去,临接敌时用手弩放了一阵毒箭,随后就是抽刀猛扑乱砍。
夏侯渊的守军,也临阵放了几阵防御性的箭雨,不过王平的士兵队列松散,还人人持盾,箭雨的杀伤力便不怎么明显。
“妄动阵脚者斩!肩并肩不许后退!”夏侯渊亲自督战,并且让各级曲长、屯长当先弹压阵列,组织长枪兵和戟兵与王平的将士对刺。
双方激烈搏杀了一阵,王平一开始仗着居高临下俯冲冲锋的动能,倒也一度把夏侯渊的前排冲得稍显零落。
但夏侯渊不愧名将之才,硬生生把阵脚稳住了,而且非常有序地投入预备队,逐次补强防线。
双方从冲击战转入阵地肉搏后,王平的士兵因为兵器较短,又没有撕扯出缺口侧击,终于渐渐落入颓势。
他和魏延的部队,因为是翻越米仓山而来,道路难行,第一批军队绝大多数都只携带了短兵和盾牌。山地战部队多用短兵,这也是当时的惯例了。
短兵部队更适合在复杂地形上跟长枪兵单打独斗,一旦被长枪兵放到山脚开阔地形上、肩并肩密集阵对刺,短兵部队肯定是被严重克制的。
夏侯渊也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基本功非常扎实,所以在看到王平攻下山时,他早就想好对策了。不管王平怎么咋咋呼呼,他都雷打不动地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就是用长枪密集阵死死克制短兵乱战。
王平数轮猛攻,冲突不入,他还想仗着个人勇武,拼死撕开一个口子,朝着夏侯渊的旗阵猛冲。
但夏侯渊的勇武也是非比寻常,亲自仗剑督战,以身作则,先后砍杀了五六个冲到近前的板楯蛮勇士。
夏侯渊身边的将士被主帅的岿然不动所鼓舞,愈发士气高涨,同仇敌忾攒刺反击。王平双刀乱舞,依然杀不进去,还被枪刃挂伤了几处血痕,只好不甘而退。
王平和夏侯渊相距最近时,不过几十步远,但这几十步就愣是冲不过去。
“那年轻贼将,倒有几分蛮勇,不过想攻破这座军阵,还是差太远了!”夏侯渊目睹对方狼狈败退,内心也不由升起一股豪迈。
那王平武艺不错,但比自己还是差远了!
……
一炷香之后,王平带着败兵逃回定军山上,魏延在半山腰接应着,立刻撤回休整。
此次试探,王平也丢下了数百伤亡,算是他出道以来死伤比较惨的一次了。考虑到这仅仅是试探性进攻,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所以见到魏延之后,王平立刻承认了错误,也为自己的年轻鲁莽悔罪。
魏延的脸色阴晴不定,冷静地分析道:“我们翻山而来,为了便于行军,多带短兵。冲下山跟长枪兵在平地上列阵而战,本就是吃亏的,这一点不可能避免。哪怕我们的总兵力比夏侯渊的拦路围山部队多一倍,也弥补不了兵种的劣势。
不过你也不必太丧气,今日之战,我们也算试探出了夏侯渊的深浅。经过这一战,夏侯渊一直紧绷戒备的神思,肯定会松懈下来。只要我们摆出服软、放弃再反攻的姿态,曹军忙于修建鹿角、挖深壕沟,迟早会精疲力竭的。”
王平因为打了败仗,此刻对魏延的判断自然是无比虚心地听取,他顺着这个思路琢磨,很快举一反三地问:“魏校尉是打算趁着敌军体力消耗过大之后,再次偷袭?
但是,敌军的体力都是花费在修筑鹿角上。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将士是有可能力竭,但只要睡一觉,不又恢复了么。那些鹿角却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修越坚固,到时候就更难打了。”
魏延听了王平的抱怨,却只是冷笑了一下:“你也这么觉得,那夏侯渊也会这么觉得了。因此我们不能让他们得到休息的机会,我们可以等,但不能等太久——
我决定今天再等到半夜,再发动一次进攻。也就是要趁着敌军干了一整天活,还没来得及睡觉恢复之前,趁着他们最疲劳的时候进攻!
其次,刚才你试探的那条下山道路,还是太寻常了,太容易被曹军料到了。所以他们才能提前把主力都堵在那个路口上。今晚,我们要走更不寻常、更加陡峭难料的下山道路,来进攻。
而且,一旦选取的路线跟陡峭、不寻常,我们就可以上别的手段——你的士卒,今日血战累了,晚上就别参战了,可让将士们砍伐一天树木,在山上挑选巨木,到时候进攻前直接滚下去,把敌军的鹿角冲烂砸烂出几个缺口。这样的话,夏侯渊一整个白天的抢修也就白费了。
鹿角这种防线,从来都不用整段全面摧毁,只要撕开毁掉几个口子,能让进攻部队从缺口冲进去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