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长安城内,凉州兵在行动。
在朝廷上,皇帝和公卿们还在谈笑时,孰不知大幕早已拉开,长安的血色终于到来了。
谁都没想过,最先发起攻势的会是谁都不在乎的一个人,那就是董家的凶虎董璜。
此刻,在未央宫的东门外,董璜自带着数十名部曲,挺戈挎刀,甲胄齐整,向着东北面的武库而去。
一路上,董璜和他身边的人不断吆喝,鼓噪:
“皇帝老儿要杀光我凉州人!是凉州汉子的都随我搏命!”
这边有人吼完,董璜又在补充:
“我董璜欲做丞相,弟兄们推我,许每人万钱。”
一路上,本有些下值回家的凉州武士,听了这话,忍不住喊了一句:
“万钱太低,非得十金。”
董璜最怕无人应答他,哪里还怕有人叫价,这会听了道边武士的话,回头一看还是熟人,忙大喊:
“老姜,别说是十金,但凡我当了丞相,就是散尽长安家财又如何!”
说完,董璜已经开始对四周大喊:
“我只要丞相之位,长安城内的财富和女人统统是你们的!”
一句话,喊得人人驻足,然后是振臂高吼。
他们当中很多人就是董璜之前的部下,此前董璜因为被李儒等人排挤出权力核心外,连之前的禁军都不能掌了。
但董璜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已经听说牛辅正在往长安来,到时候即便斗倒了李儒,牛辅也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而且他已经十几天没看到过叔父董卓了,这让董璜不得不怀疑叔父已经死了,或者被李儒这些人给控制了。
所以董璜决定放手一搏。
说实在的,董璜的本钱非常少,有且只有追随在身边的几十名部曲武士。
靠着这点人,别说造皇帝的反,就是从李儒手里抢班夺权都是不现实的。
但董璜却敢赌。
在城内市井到处传着要清洗董家人的政治谣言时,董璜却敏锐的感觉到了军阵凉州人的不安和惶恐。
他一开始也没弄明白原因,因为小皇帝的手段非常老辣,之所以布这种政治谣言就是想传递出,行动只会诛董氏这些首恶,其余人等一概无罪。
所以董璜一开始是不会认为凉州军将会帮助他们的,但之后,在军中的几个袍泽的解释下,董璜终于明白了凉人不安的逻辑了。
原来这些凉州武人自入了长安后,威福自视,不知道做了多少得罪人的事情。
什么抢人妻妾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可见这些凉州武人得多遭长安人恨。
而且凉州军自上而下都充满了对京畿人的不信任,他们的父祖们不知道吃了多少这些人的亏,所以对于皇帝的许诺,他们也甚至怀疑。
再加上,皇帝又从汾水那边调来了河东兵,如果不是要清理他们这些凉州人,干啥要这么多人?
以上这些都是凉州武士们惶恐的原因,担心皇帝对他们的反攻倒算就这样来了。
而对于军中的这种情绪,皇帝压根不知道,他自以为在做万全的准备,却压根不清楚凉州人与长安人的矛盾大到了何种程度。
所以,此时的凉州武人就处在一种想反不敢反,想杀却无人带头的局面,而得人指点的董璜抓住了这个机会。
什么都没有的董璜,决定舍命一搏。
他专门挑在了未央宫的东门外,就等在自己的老部下们下值回家的路上,然后振臂一呼,鼓动兵变。
而效果是绝好的,那些本就想等人出头闹一闹的凉州兵们,一见太师的侄子带头了,纷纷鼓噪加入。
他们对董家人是很信任的,知道随董家兵变,好处少不了。
所以,虽然董璜此时什么都没有,但靠着空口的许诺,却招徕了大群下值的凉州武士。
变军越聚越多,就和滚雪球一样,董璜此前不过数十人,等集众奔到武库门下的时候已经有五六百人之巨了。
但这些人都是下值的,手里并没有武备,这也是董璜带着他们来攻打武库的原因。
依汉家宿卫制度,下值后所有武备全部锁入武库之中,只有出征和上值才能取得甲胄兵刃。
董卓的确是权倾朝野,但对于这样的上番制度也很是遵守,甚至还严格规定各军将在长安的甲胄数量。
所以,即便是董璜这个董卓的侄子,他家中的甲胄也不过是三领。
现在,董璜想要武装这些追随自己的武士,就必须攻打下武库。
此时,武库外已经聚集了数百名变军,而且这个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参与军变的凉州武士虽然是临时加入的董璜的队伍,但并不妨碍他们竭尽全力,毕竟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
所以当董璜许诺出那样的条件后,这些人也开始呼朋唤友,将在家中或者巡视的朋友都喊入了队伍里。
而且这些被喊过来的人,在见到兵变的人数已经大到了这个程度,也以为这是整个董家的共同意志。
为了不被甩下去,这些人比此前来的更加鼓噪,各种激进的口号一个劲的在喊。
一时间,武库外,群情鼎沸,骂声一片。
……
就在董璜这边率先动手时,长安城内也有了连锁反应。
一开始,只是一些过路的世家子弟见到了董璜的鼓动,然后这些人见机就往家中奔,准备去提醒家中长辈,长安有变,董璜有变。
但等这些人回到家中时,却纷纷被告知长辈们已经被喊入宫中了,这些人才慌了。
他们一方面让家奴紧闭宅壁,一方面让家中机灵的仆隶驾车赶往未央宫,请长辈们早做打算。
当时混乱已经扩散开了,各家一方面紧闭宅壁,一方面都明白,长安的大乱要来了。
而在城内公卿大族们之后才反应过来的,是丞相府内的李儒等人。
本来李儒等人也在商议,而且还是焦头烂额。
为何这段时间他们被小皇帝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原因不是他们拉,而是他们的政治靠山,董卓死了。
董卓就是死在赵谦走后没多久。
当赵谦走后,董卓似乎来了精神,在看了一圈守在床边的人后,见其中一个董家人都没有,董卓已经明白了什么。
他对李儒留下了一句:
“照顾好我几个儿子,其他的,尔等自为之。”
说完,董卓似乎回忆着人生,忽然喟叹一句:
“汉室恩蒙巡塞下,杀牛宴后辟羽林。”
“幸随张公建功业,杀得羌头干戈停。”
“谗嫉遭逢起寥落,十载功业雨打萍。”
“山河破碎执仗起,扶保幼帝霸业兴。”
“尹霍事功横议多,处士从来绣口评。”
“我今劫运即在秋,可怜身后白骨林。”
念此绝命诗,一代枭雄,饱受争议的董卓就这样撒手而去。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似乎都在未再兴汉室而遗憾,也为自己留下一地的烂摊子而懊恼。
董卓虽然不清楚小皇帝具体在做什么,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临终榻边会没有一个董家人。
但他知道,他死后,大汉那最后一点希望也将熄灭。
也只有董卓死了,那只有皑皑的白骨才能诉说他活着的价值。
是的,董卓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什么孩视小皇帝啊,什么威福自视啊。
董卓活着的时候,刘协怎么看都觉得董胖子是个问题,但等董卓死了,那个庇护大汉的最后一根擎天柱倒了,这大汉也就到了它生命的最后关头了。
而等小皇帝明白这个道理时,一切都太迟了。
董卓这边撒手而去,李儒等人在经过一系列的调整后,终于振作起来。
而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隐瞒下董卓的死亡,他们自己在屋内挖了一个大坑,然后将董卓的遗体埋在了坑里,然后将床榻移动到坑土上,掩盖住尸臭。
然后李儒就开始以董卓的名义,不断令在京的凉州将入丞相府。
李儒需要获得这些军将们的支持,为此李儒很是开了一番条件。
但结果却令李儒绝望,那就是这些凉州军将对于封官许愿是欢迎的,但却皆表达了希望在董家人的带领下,做大做强再创大汉辉煌。
其实,李儒自己也发现了自己这一行为是愚蠢的。
当他没将董卓的消息放出时,他对众将的试探自然会被这些人认为是对董家继承人的态度。
这些军将们自然会满口保证,忠诚于董家。
所以,李儒这样问能期望得到什么?难道哪个凉州将会脑子坏了,突然对李儒说一句,我支持你上位?
但明白了这个,李儒却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无论这些凉州军将们是不是说实话,但只要十个里面有五个是支持董家人的,那他李儒就断然没有机会。
于是,李儒知道,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推一位董家人上位。
但推谁呢?
在这一问题上,丞相府上的众人态度不一,李儒是比较倾向于推董卓的大儿子的,虽然这小子现在只有七岁,但李儒要的就是这个年轻。
而田景、皇甫坚寿几人却支持董卓的弟弟董旻,其理由是他们这种情况,非得长君不可为之。
两边人就这样争吵着,直到董璜带兵攻打武库的消息传入丞相府时,所有人才慌乱起来。
李儒颤抖着手,说了一句:
“董璜小子,如何敢,如何敢的……”
看着李儒的样子,皇甫坚寿心头不屑。
这李儒也就是个幕僚的格局,还想要做他们的领头人,就这犹犹豫豫的性子,迟早要拖累大家一起送命。
而此刻,皇甫坚寿却对那个凶暴的董璜有了兴趣,觉得他当断则断,当为则为,反而是能成大事的样子。
但奈何,平日里自己和那董璜没联系,不然真不失为一个选择。
这边皇甫坚寿在蛇鼠两端的时候,那边董卓身边的老人,也是丞相府上的元老田景开口了。
作为伴随董卓一起成长的家生子,田景一锤定音:
“速让三郎入内,这大局非得他来处置不可。”
三郎者,董旻也。
见在场这些人还在犹豫,田景大骂:
“你们是糊涂了吗,再不行动,无论是那逆虎还是皇帝最后哪个赢,咱们都得抄家灭门。”
此言一出,众人额头骇得一脑门冷汗。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早就没了退路。
于是,丞相府众人火速行动,一方面以董卓的私印召集城内的飞熊军。
一方面又以丞相府官印,写了急报,让驻扎在北宫的李蒙、杨定二部即刻回援丞相府,听候调遣。
于此同时,在武库下的董璜也开始了他的个人大秀。
……
武库的防务非常森严,而董璜也并没有做什么攻武库的打算,而是开始在门下大声攻心。
只见董璜朝着上头的汉将大喊:
“孙郎将,那皇帝给你几个钱,你要给他卖命?你给我卖命,我给你十倍的钱。”
那上头所谓的孙郎将,看着下面人头攒动,一声不吭,沉默无语。
他现在弄不清现在的局势,也不敢得罪董卓的侄子,于是冲着下面大喊:
“大郎可有丞相的手书?”
其实孙郎将这句称呼就已经有了伏低做小的意思了。
在汉时的社交礼节中,君王、长官一般唤大臣、下级为卿。而家奴和门生、晚辈称呼上者才为郎。
这里孙郎将称呼董璜为大郎可以说是自比为董璜的门生、家奴,是相当于寡廉鲜耻了。
但孙郎将的这副伏低的样子却并没有获得董璜的好言语,因为他董璜真的没董卓的手诏。
而且别说是手书了,他都好久没见过董卓了,如果这个时候董卓是活着的,他董璜也相当于在造他叔父的反。
所以,此刻董璜的压力有多大。
他冲着上面的孙郎将大喊:
“皇帝要对我凉州人下毒手,哪有时间准备手书,你速速开门,到时候也有你一份富贵在。”
这下子孙郎将为难了,他不敢赌啊,要是这董璜没董卓的支持,自己这样跳上去,全家性命都难保。
所以他正准备张开说话呢。
忽然就见前头宫门出奔出一令使,他骑着高头大马直奔此处而来。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此人冲得太快,又或者是那些凉州武士没武器,亦或者是什么其他心思在。
反正这天子令使就这样冲到了董璜面前。
也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平日里也张扬惯了,在看到董璜后,其人举起马鞭就抽向了董璜。
而都没等董璜自己动手,身边的部曲就已经将这信使给掀翻下了马。
然后董璜上前,一刀就砍下了信使的头颅抛在了武库前头的空地上,然后他从这信使的兜囊里翻出一黄绢。
最后,董璜举着黄绢冲上头大喊:
“诏书在此,还不开壁?”
孙郎将已经被董璜的果决给惊呆了,嘴巴里那句“开壁”就硬生生的短了半口。
但正是这短的这半句话却要了他的命。
只见从后面奔出一小将,一刀就砍掉了孙郎将的脑袋,然后冲着武库门楼大喊:
“弟兄们,跟着董大郎,杀个痛快!”
话落,门楼上振臂高呼。
原来武库中也多少凉州武人,他们也早就不满于皇帝的举动,这会有人振臂高呼,自然群起响应。
于是,武库大开,越来越多的人武装起来,准备在长安掀起一场血腥的盛宴。
只有那空地上,孙郎将的脑袋,满是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