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张冲很少有一意孤行,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智慧不一定会比幕下这群幕僚强。但在征辽东这一决策,张冲偏就一意孤行了。
那个时候几乎军中没有人支持他,他们只是单纯听令。
可如果就他们的本心和意愿,他们更觉得在那个时间点,无论是打青州还是中原都是要比辽东更正确的。
但等泰山军打完辽东之战役,军中无论文武都对此心服口服,即便到现在,为了经营辽东,泰山军都在耗费巨大的钱粮,但大家都依旧认为这是值得的。
为何?
因为辽东所处的平州、白山黑水之间孕育着天下最顶尖的武士,这边本该消磨在历史角落的部落勇士,在泰山军的体系中发挥着光热,也打出了自己的威名。
打仗到底打的是什么?
可以说打的是钱粮,可以说打的是实力,但一切回归到战场,那两阵之间,什么智谋都是假的,胜负只在人之间。
此前,泰山军的主力武士几乎都是来自于泰、鲁、沂、蒙群山,后面是太行诸山以及各地山寮,这些优质兵源在系统的训练和优质的甲械装备下,成了泰山军南征北战无敌手的关键。
为何是山寮?
因为在这个时代,也只有大山里的山寮才有机会吃到肉,也足够的腾越跳走的训练量,所以他们比平原地区的黔首更适合出精兵。
而本就有武力优势的泰山军,一旦吸纳了海东地区的猛士,那是什么情况。
而无论是肃慎还是高句丽的武士都善弓,而鲜卑、乌桓的武士善骑,而泰山军又优中选优,非十夫之勇不能披甲,非百人之冠不可为吏,你就想想各军中的平州士有多精锐吧。
情况也是如此,现在泰山军诸将都普遍爱用平州士,即便这些人汉话说得并不好,也乐用在身边教导。
无他,就是太勇了。而被各军恩养的平州士也乐于为军主、营将们战死。
此前,随郭默励师的五名扈兵,其中三人就是平州士,而这三人见军主有危,命都不要,都来抢郭默,就可见其比例和忠心。
没办法,这些来自最低价部落形态的武士,心里真的还比较淳朴。在泰山军打掉各级小酋,让这些人真正活着像人,而这些人则回报了他们无限的忠诚。
此后,有了这些平州武士的充斥,泰山军的战力突飞猛进。
此刻,豹韬军前有小挫,郭默当即派遣自己帐下的陷阵武士作雷霆报复。
而这八百陷阵士,其中来自平州的各族武士就有一半,而那名身高九尺二寸的陷阵将同样来自平州,是拓跋家的部落武士,宇文元宝。
此人为宇文鲜卑之无上勇士,是真的能撕虎豹的绝顶战力,郭默当年随军入辽东,一眼就相中了此人,当时拓跋家还不肯放,但等新的部落政策执行,这些各级酋帅纷纷南迁到邺城,失去衣食来援的宇文元宝自然逃不出郭默彀中。
而郭默能将元宝提拔为陷阵将也可谓厚恩了,君不见出自横撞将系统的韩当也不过是陷阵将,元宝一介北人能被提拔到这个位置,其恩遇可想而知。
而宇文元宝自然也知恩遇,凡郭默所令,一往无前。
等宇文元宝带着八百陷阵铁兵奔到梁沛军的左翼的时候,他们的第一阵已经崩溃,但在两阵之间,他却看见一副凄惨景象。
只见分属自己方突骑左营的骑士们不是被木桩洞穿了胸痛,就是摔下了战马,随后被木桩内的敌军割掉了脑袋。
宇文元宝看了一下战场就知道之前突骑左营的袍泽们是如何战死的了。这些人多半是顺着缺口突入,然后忽然发现前面还有一排排木桩,于是来不及反应,纷纷撞了上去。
真是可惜了,好汉子还未建功立业就折在了木桩上。
当宇文元宝这些铁甲兵奔过来的时候,在梁沛兵的木桩阵前还坐着一群铁甲兵,他们就是刚刚负责冲阵的豹韬军前营吏士。
因为厮杀脱了力,也是拿敌军木桩没办法,所以这些人就坐在地上休息。
直到他们见到宇文元宝等人过来,看见这些人身后的背旗就知道是中军的陷阵士过来了。
于是,这些人再不敢休息,忙相互搀扶着起身。也幸亏他们只是留在了原地而不是撤下去,因为这些陷阵士可不光负责陷阵,还负责拔斩。
其中几个当年老牙兵出身的武士忙跑到宇文元宝那边,一见这人露在铁面外的眼睛,就知道这人是个鲜卑胡。
这几个老牙兵都是地道汉人,心里多半是有点瞧不上鲜卑胡的,但即便他们加入泰山军没多久,但也知道在军中搞种族歧视是大忌。
所以这几人低着脑袋,将此时战场的情况汇报了:
“我军刚破贼第一阵,不想阵后就有鹿砦,原先左营突骑不察,直接撞了上去,损失惨重。而我前营甲士因为鏖战日久,脱力得厉害,再加上重甲在身,在鹿砦中腾挪不便,是以耽搁了。”
说是汇报战场情况,但实际上这几人还是为自己开脱的多。
宇文元宝并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一直眯眼观察着前方,此时他边上的佐将问这几人:
“敌军木砦多厚?布兵几人?”
这两个问题这几个牙兵都知道,忙回道:
“敌军木砦是狭长的,主要防备的是正面的我军,在侧翼的纵深很浅。而敌军在木砦内多布置的是弓弩手,大概有五百人。”
宇文元宝是听得懂汉话的,只是说不利索,他在听到这个情报又结合他自己的战场观察,当下就有了主意。
他对几人道:
“战马,骑士,多少人,我们。上马,套绳,拉。”
几个牙兵听得一头雾水,而边上的佐将则眼神发亮,忙接着补充:
“突骑左营还剩多少骑士,让他们集结起来用套索拉走木桩,我军则顺着通道杀进去。”
牙兵们也被这个战术启发,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于是,最后剩下的五十多名突骑被集合起来,他们得知可以为袍泽复仇后,不顾那些阵内的弓弩士的射击,硬顶着冲了上去。
这些突骑多是平州士,惯会用套索,于是四五十面套索在箭羽中飘舞,最后精准的落在鹿角上。
这些人也聪明,知道木桩是扎在土里的,非常难拉,但鹿角却可以直接拉走。
也不用后面人招呼,套上鹿角的突骑们,兜马就回走,甚至为了提高马速,他们挥舞着鞭子,抽得爱马皮开肉绽。
“轰”
接二连三传出鹿角被拉开的巨响,随后一条五十步宽的通道被打开,暴露出一众面色发白的梁沛弓弩手。
于是,宇文元宝带着八百陷阵铁兵横冲了过来,在他们身后,前营的铁甲士也狰狞的咆哮着,他们身上还套着一圈圈绳索,就是预防前面还有木砦。
就这样,滚滚铁流,先是淹没了无遮拦的弓弩手,继而冲入了第二阵,片刻后,这里的营旗飘落,全营崩溃。
……
在横阵的最中央,张郃立在战车上,脸上藏不住的惊疑。
他不是没和泰山军打过,此前在万安山作战,他就带着北府骑士撵杀渤海兵,那一战敌军表现出的战力是不凡,堪比本军五大护军主力的战力。
所以张郃也并不小瞧泰山军,在人数偏少的情况下,做了最谨慎的安排。但开战半个时辰后,他却惊疑的发现,敌军的战力怎么比此前渤海兵要强出一大截呢?
其实他并不知道,他之前在万安山一带对阵的渤海军只是泰山军的地方军,是二级军序列,而此刻他面对的则是泰山军拣选的禁军十七军,是真正的野战精锐。
没错,袁绍手里的确有强兵。
豫州这个地方是最先乱的地方,地方上多是战场磨炼出的老卒,所以一旦袁绍搬出个庄田武士制度就能迅速拉出一支精干武士集团。
而张郃所领的前护军更是之前鞠义编练出的精锐,更是强中强。但可惜,豫州这个地方是乱,也确实不缺战事,但战争的烈度却不高。
换句话说,豫州庄园武士们打打烂仗,那是个顶个的强,但真要大决战,要高强度厮杀,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此刻,豫州庄园武士们的这个弱点就充分暴露在张郃的面前。
且不说两翼的情况,就单说正面。
泰山军在己方的正面同样铺开了一个横阵,但张郃一眼就看出敌军人数不足,那横阵的厚度非常薄,而这样的厚度哪有什么冲击力度。
敌军在如此布置后,很快就发起了进攻。
一开始都没什么说的,就是敌军步步进来,到了弓弩射程内,两边开始对射。
但张郃这边一下子就吃了大亏,因为敌军在五百步的时候就开始发射箭矢,用的是弩炮。
看着短矛粗的箭矢成片成片的收割己方的前排,张郃死死掐着手掌,他没想到弩炮可以这么用。
敌军竟然将弩炮随着步兵一起行军,然后到了射程后,直接结成小阵,全部集合起来使用。
而张郃这边呢?他们也有弩炮,就是仿制的泰山军的。但他们只缴获过这些弩炮,却没有见过泰山军的战术。
所以一开始张郃还是将弩炮当成加长的弓弩来使用,还“贴心”的和自己的弓弩阵叠加使用。
于是,当敌军的弩炮已经攒射时,他们这边还在等敌军靠近,后面等敌军靠近了,前头又被结阵了的弓弩手给阻挡了射程。
没办法,张郃又只能将弓弩手给撤下来。
而这么一折腾,敌军已经逼近到了一百五十步的位置了,于是,两边开始弓弩攒射。
这一轮,张郃这边又吃了大亏。
那就是泰山军的披甲率太高了,而张郃这边主要的披甲士都是刀楯兵,都布置在后排,前排都是些只穿号衣的步槊手。
于是,两边攒射后,张郃前营肉眼可见的变薄了。
不过很快,张郃这边就扳回一城。
敌军的弓箭的确很猛,但连续性却不强,而他这边用的是鞠义训练的叠阵,所以箭矢连绵不绝。
在接下来的一百五十步内,敌军就是顶着这连绵箭羽苦苦上前的。
其实也确实是这样的,在泰山军标准的野战战法中,这个距离下,他们会再投掷几轮短矛、标枪,但张郃所部给予泰山军的打击太过连绵了,这个时候让投掷手上前就是送死。
所以前营主将只能放弃投掷,继续死顶着敌军箭矢。
在五十步以内,情况变得非常尴尬了。如果说百步左右的时候,袁军的弓弩还不能穿透捧圣军的甲胄,可到了这个位置后,再厚的衣甲也不能阻挡弓弩的攒刺。
而捧圣军又不能让后面的牌楯手上前防御,那样阵型散乱不说,部队的前进也会被打断。
所以,在这最后的五十步内,捧圣军最前排的步槊手顶着巨大的伤亡步步逼近。
等捧圣军终于逼近袁军后,随着排头们一声声放槊的军令,原先如林密集的步槊全部被放了下来。
在这五步内,死亡之花遍地盛开,袁军前阵到处是嗷嚎惨叫和怒骂。
原来,泰山军的步槊也要比袁军要长。
此时张郃看得简直摇摇欲坠,这仗怎么打?弓弩比自己远,甲胄比自己多,就是连步槊都要比自己长。
这是全方位被压制啊。
果然,在捧圣军第一轮攒刺下,袁军前排步槊手就已经崩溃了。
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
溃退简直势不可挡,张郃脸色越发铁青。他敏锐的发现,己方在战力和战术上与敌军是有差距,但差距却并不是多么大的,毕竟顶在前头的是他麾下主力,黄忠的江夏兵。
真正造成两者巨大差距的是军队的韧性。
是,那些江夏兵确实遭受了敌军弓弩打击,但敌军难道没有被射吗?但敌军就可以扛着伤亡继续战斗,而江夏兵在遭受一轮箭矢打击后,纷纷溃退。
一排二十人,倒地一个,边上两个就拉着这人往后跑。倒地七八个,这个排就全崩了。
看着那些扛着受伤吏士撤下来的江夏兵,知道的以为是袍泽情深,不知道的就以为是贪生怕死。
张郃弄不懂敌军为何这么韧性,抿着嘴,对下面候着的扈兵道:
“你过去告诉黄忠,我没有援兵给他,他要么给我守住阵地,要么就死在阵地。”
扈兵得了令,忙带着勘合直奔前面黄忠军阵。
但扈兵的口令还没送到,战车上的张郃就看见敌军前进的步伐被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