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身后那个挂着“徐”字旗帜的突骑军,就如恶鬼一样一直咬着自己。
此时一路撤退的樊稠内心惶恐难耐,再无一丝报复胡轸后的畅快,只有对董卓怒火的恐惧,以及对身后追兵的愤怒。
是的,樊稠并不是受裹挟被迫撤军的,而是有意如此。
内中原因也颇为复杂,但简单来讲就是不看好胡轸,以及避祸但自保。
但如果再让他选一次,樊稠一定不会再那么任性和桀骜了。
他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时间回到一开始,樊稠看到的是这样的:
实际上,从关西大军集结在度索原一带的时候,大军士气还是可以的。
当时,以度索原为核心,方圆几十里,大军修建营垒,挖造壕沟,又有后方粮秣源源不断输送,士马饱腾,无论是与泰山军一战还是固守此地,大家皆有信心。
虽然彼时,泰山军已经将太原包围,还有一支骑军部队拦截在自己面前,好似正形成左挡右攻的局面,但实际上当时胡轸的确是要主动出击与敌决战的,而当时以关西精兵五万,全力向北,纵然敌军真有阻拦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但最后军中的决定却是固守此地,以不变应万变。
不攻就不攻吧,只要下决定就比不决定要好。
在一开始,关西军的前部和田俊所部数次交锋,虽然并没有一战而败其部,但以吕布为首的并州军却着实立了不少战功,提振了全军士气。
只不过形势发生转变却在前两日。
当时敌军喧哗,前部的吕布依照带着大军冲锋向前,但谁也不知道这仗是如何打的,反正最后吕布所部回来的时候,告诉中军张杨战死了。
张杨是并州军的二号人物,他一战死,吕布很快就消极怠战,并不参与后面的战事中。
一直作为锋矢的吕布不参战了,那就只能让益州军上。
益州军的张任倒也干脆,直接带着所部接替了吕布,开始和田俊的突骑对攻。
不管张任如何自命不凡,他的实力到底和吕布差距太大了。
其实即便是吕布的并州军能和田俊互有来往,那也是因为田俊需要将关西军滞留在此地儿采取的保守策略。
五千突骑,真的要放手一攻的话,关西军的前部一万三千人可能挡不住一个上午。
所以可想而知,张任当天的损失有多大。
但等疲惫的张任带着部下们回转营地的时候,却发现自家的营地却被人洗劫了。
这可让张任的这些川兵给气炸了。
要知道西园兵从建军开始就是领军饷的,虽说大部分的薪资已经被发送回了老家,但出兵前军资和这段时间的军饷都留在帐篷里,而现在皆被洗劫一空。
张任当然知道这必然是军中其他部队的人干的。毕竟哪路蟊贼敢不开眼的在万军之中偷东西?
于是张任当即就去找胡轸理论,但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一无所获。
最后张任到底还是知道这是谁干的了。
李蒙,一个小小的营将,所部不过千人就敢捋张任胡须。
张任没忍住,带着部下们就和李蒙所部互殴起来。混乱越来越大,最后樊稠部赶来,将张任团团围住,要不是后面甘宁他们赶来,张任怕是要意外身死了。
经此变故,益州军系和凉州兵的矛盾公开化,再不能战。
于是,无可奈何的胡轸,开始重新调整阵型。
他将益州军系布置到了稍微东北一点的地方,腾出空间留给了樊稠,让实力最强的樊稠顶替益州军原先的任务。
这也算是胡轸对樊稠的惩罚吧。
而这当然惹来樊稠的不快,但这个时候军中袍泽都不支持樊稠,所以即便不快他也只能移营向前。
之后的时间很快就来到十一月八日这关键的一天。
这一天,终于决定全军出营决战的胡轸带着全军四万开出,向度索原北部的泰山军营头发起总攻。
因为胡轸对樊稠的惩罚,原先前部的吕布军和益州诸军心气稍舒,再一次肩负前锋之职。
但最后的结果也看到了,胡轸收到后方军报,得知粮台被烧,只能鸣金收兵。
当天夜里,军中大议。
胡轸将眼前严重局势俱告诸将,请大家一起想出应对方略。
当时诸将纷纷杂杂,一共想出两条方略。
要不与敌决战,破釜沉舟,义无反顾。如今大军军气尚在,只要上下一心,全力以赴,与太原方面的守军策应,内外一道两面夹击,应能挽回危局。
要不就是徐徐撤往河东,以雀鼠道和千里陉为依托,也能阻挡泰山军南下。
持这个建议的就是樊稠。
樊稠很清楚,今日决战中并州军和益州军都出过力了,那翌日出兵作为前锋的必然就是他樊稠。
此时凉州军已经是派系林立,兵为将有。各军主的权势全靠手下有多少兵。
所以樊稠并不想折损自己的兵力。
再且说了,他也看出大部分凉州军将都不同意冒死决战,毕竟明明后方有李傕和郭汜二部作为掩护,实在没必要在这里赌。
但樊稠的建议虽然表面上被胡轸给接受了,但却说什么要打一场胜仗才方便撤退。
他说什么,大军后撤如敌军乘势追击,很容易造成军队溃败,到时候一溃千里,实难收拾。
但樊稠内心却非常清楚,其实胡轸是不敢退。
因为如果不血战一场就撤退,胡轸必然是要被董卓追责的,到时候他自己一个人死都是轻的,很大可能整个安定胡氏都要给胡轸陪葬。
所以胡轸是万万不敢不战而退的。
但樊稠即便知道胡轸心里所想,但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因为胡轸说的也是对的,不打一仗的话,那撤退就是溃退,到时候真的万事皆休。
所以当时樊稠有心反对,最后还是冷笑回应:
“既然胡帅已然决定,那我樊稠只能听命。至于明日决战胜负,只能听天由命了。”
之后,各将就依次回营了,只有樊稠他们这些凉州将被留了下来。
本来胡轸留樊稠他们这些人下来的时候,本意是想说如果事有不济,他们这些凉州人先南撤的,毕竟他们都是太师的嫡系,只要安然撤下来,对太师来说至少不为过的。
但后面胡轸看着樊稠桀骜不驯的冷笑,火气渐渐就上来了,开始挨个对凉州军将们训斥。
什么樊稠的部下到处劫掠乡野百姓,什么王方来开军议的时候还满身酒气,最后说到李蒙的时候,更是怒不可遏,言其贪鄙失智,竟然敢在大战之时,劫掠上阵的友军物资,真可谓胆大包天。
气得最后胡轸骂了一句:
“尔等再不竭力奋战,此战之后,我定向太师禀告,非要斩几个校尉,军气才能整肃。”
一时间,众将敛气,不敢置喙。
这一次樊稠和李蒙被训斥的最惨,他二人也是真的怕董卓,所以皆老老实实,准备第二日将功补过。
不过,局势的发展大出胡轸等凉州军将的预料,益州军竟然直接拔营了,甚至雍州军将们也开始南撤,一时间演化为诸营奔逃向南的局面。
后面胡轸只能让凉州将们奔回各营,收拢兵马。
但就在樊稠奉命回营准备调度所部去支援胡轸的时候,他的好友李蒙却拉住了他,问了这样一句话:
“老樊,你可知此战之败,过在谁人?”
樊稠纳闷,这问的不是废话吗?此战之败全在那些益州土蛮阵前撤退,惊慌三军,这有什么好问的?
但李蒙却问:
“益州诸军缘何要走?我军缘何会在这里逡巡?这些都是因为谁?如果胡帅撤回后方后,他会向太师如何说呢?”
李蒙这话把樊稠问慌了,因为他左想右想,这都是他老樊做的,到时候那胡轸一定会将全部过错推到他的头上,让他做替死鬼。
于是樊稠一下子慌了。他忙向李蒙求道:
“老李,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李蒙阴狠一笑,来了一句:
“既然胡帅不仁,那就休怪我等不义了。”
两人商定好后,樊稠就回到军中,召集各心腹和幕僚。
他毫无顾忌,说胡帅已经老糊涂了,宁愿相信并州、益州那些崽子也不愿意相信凉州老弟兄了。说现在这个局面,本来应该让那些外兵死守,让咱们凉州子弟撤下,但现在因为胡帅相信了这些人的鬼话,要来什么决战,最后反倒被那些土崽子们给卖了。
说到这里,樊稠还颇为愤恨道:
“这一切都是胡帅无能。但最后呢?他的无能却要让你我弟兄们来承担。就在刚刚他还要调我部到北面,去阻挡泰山军后面的追兵。怎的?我樊稠的兵就比中军的要贱一些?要我们去死,给他老胡逃命?他怕不是想得太美哦。”
樊稠手下的这些军将各个都类樊稠一般,最是粗疏自私,以前从来都是他们占人便宜,哪有自己倾家荡产去帮别人的?
所以一听樊稠的话,众军当即鼓噪,问樊稠如何做。
樊稠没有说话,而是带着众军将出帐登上望楼,向北面瞭望。
在那里,只见远近黑暗中,到处是火点,他们一路向着北面延伸,一直延伸到了目光不及之处。
这些都是泰山军的营壁,他们就好像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密密麻麻。
在其中,又有数条火龙从那些大团火光中分出,向着他们中军所在的方向就狂飙过来。
如是,樊稠喟叹一句:
“你们说,这仗还有的打吗?
于是,樊稠部再无顾忌,尽起全军向南奔撤。他这里一走,李蒙部也拔营向南,继而是王方部,然后是赵岑部、杨定部。可以说除了老实人张济部依旧向中军靠拢,各部无一例外,全部奔南。
樊稠这一跑,可以说将凉州军的基本盘全部带崩。
他走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后面密密麻麻的乱军,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本来他只和李蒙二人商量过,就他们二营跑路。那情况下,胡轸还有其他各营支援,只要把守住中军壁垒问题还不大。
到时候,他和李蒙二人能后退保存实力,军队也不会大溃。但现在,不知道怎么漏的消息,凉州诸将竟然全部跑路。
这下子,胡轸是死定了。
而胡轸一死,这锅就肯定不能全背了。到时候,董卓肯定是要从这些凉州军将中找一个杀鸡儆猴的。那这只鸡是谁呢?率军先走的樊稠肯定当仁不让。
于是,樊稠看到诸军向南的场景,整个人如坠寒窖。
咱老樊,完了。
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的樊稠也没有勇气折军返回,只能带着所部三千人继续向南走雀鼠道。
在他的前方,甘宁那土狗就走在前头。
当时樊稠已经想好了,就拿甘宁这帮人的首级来将功补过。到时候董卓问罪起来,就说他是奉了胡轸的军令去追击叛贼甘宁的。
樊稠并不担心注定会成为死人的胡轸会证伪自己。所以,想明白这后,樊稠心下稍安。
但就在樊稠纵马追击的时候,后方的凉州诸军却像一群猪一样开始乱奔,最后露出来一支彪悍的突骑,见旗号正是“徐”字旗。
樊稠并不清楚这营是谁的兵马,但只看军气和势头就是不弱,所以当时樊稠并不理会,继续向南逃窜。
但谁知道,对面的突骑军速度越来越快,双方的距离越来越短,很明显对面带着更多精良战马。
这种情况,樊稠明白只能折身一战,不然将后背留给对面,就是死路一条。
樊稠这人桀骜,又不识大局,为何能得董卓喜欢呢?就是因为他这一身武勇。
在另一个位面的历史中,同样是只带三千人,樊稠能在东平观大败马腾的万余凉州军,可见其武勇能战。
而现在同样是三千人,还是被逼到死路,樊稠能爆发出的战心可想而知。
此时,樊稠翻身下马,披着三层甲对左右道:
“这帮泰山军狗奴竟然敢追击乃公,来都给我下马列阵,让这帮狗奴看看我凉州斧钺的厉害。”
说完,他就亲自扛着一面长柄大斧,和一班凉州武士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就这样,在这条蜿蜒狭窄的河谷道上,两边都是陡峭山壁,一军堵在道上,杀意凛然地看着对面的突骑军。
而在对面,那面“徐”字大旗下的胖大军将也下马了,同样也拎着一面巨斧,同样带着一队铁甲士,话也不说,杀奔过来。
于是,细如羊肠的雀鼠河谷道,血杀一片。
一失足成千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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